除了南华派两人,其他人听到“花间道”三字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花间道可是江湖上最大的妖魔邪道,江湖上的坏事十之八九由它包办。花间道起源于巴蜀一带,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据说原先并不是邪道,属于亦正亦邪一类,其中亦不乏可爱之人,偶尔还干一两件人事。自打二十年前新任花魁花絮儿上台后,花间道一夜之间便迅速转向,成为名副其实的邪道。别说道里还能找到个把好人,就是不够坏的也都被花絮儿处以极刑。一开始他们只在巴蜀境内横行。近些年兵强马壮,已经开始向全国范围内肆虐。这两年花间道的臭名犹盛,中原武林无不闻花变色。这全都因为花絮儿欲做江湖中的武则天,到处杀人立威。
杨掌门看黎掌门和林尚武如此惊慌失措,不免揶揄道:“二位也算江湖上成名人物,该不会尿裤子吧?咱们四派人马聚到一起,还怕一个什么花间道么?”
黎掌门瞪了杨掌门一眼,道:“你是无知者无畏!花间道不是跟你比武功高强,他们有一种杀人不见血的利器叫‘百香忘忧粉’,任何人沾一丁点就浑身肿胀,瘙痒不止,皮肤溃烂。如果多沾一点,便喘不过气来窒息而亡。风一吹,那粉便四处飘洒,任你武功多高都难以逃脱。”
杨掌门奇道:“什么东西如此厉害?”
黎掌门道:“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对一些花粉过敏,这个‘百香忘忧粉’则由上百种对人体最有害的花粉混合而成。如果单是花粉还不足以让人畏惧,但其中还掺杂了一些让肌肤腐烂的毒药,这些毒药和有毒的花粉互增毒性,这‘百香忘忧粉’便成了世上毒药之首。原先此粉叫‘百香夺命粉’,花魁不喜欢‘夺命’二字,便改为‘忘忧’。”
杨掌门声音发颤道:“人死不就‘忘忧’了么?”
黎掌门道:“就是。如用‘夺命’二字,则是他们杀人犯法;改为‘忘忧’则好像他们替你解脱,反而是他们做了一件善事。”
杨掌门道:“这也……太卑鄙了吧!”
林尚武一直沉默不语,不知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杨掌门又道:“现在下山逃命反而会被他们各个击破,还不如咱们在这里摆好阵势迎战他们。不巧的是甄掌门刚受了伤,剩下咱们三个老的,加上弟子辈共四五十人,或许还有得一拼。不知林大侠意下如何?”
见杨掌门发问,林尚武便敷衍道:“咱们且相机行事吧,嗯,相机行事。”
黎掌门看林尚武心神不定,便劝道:“我看也别无良策。大难当头,咱们就齐心协力,除了花间道这一大害!”
此时,鼓乐声越来越清晰,大家的心跳也越来越剧烈。
钟诚突觉腰间一麻,随即动弹不得,反应过来时身子已被林尚武提起往院外跑去。一看林尚武逃了,其余人等也一窝蜂朝院门口涌去,只余下杨柳护住靠墙而坐的甄草木。
林尚武刚要跨出院门,迎面突然飘来许多花瓣。他吓得随手把钟诚往旁边一扔,纵身向后跃去。
随即从院外鱼贯涌入十二队人,每队由一个女子领头,跟着四个男子。每个男子手里都抱个瓶子,装满了粉状物事。众人不禁大吃一惊,心里均想,大凡毒药都不易炼制,越是剧毒越难于炼制。江湖上用毒的门派不少,但每次都只用少量,而且轻易不用。花间道怎地有如此多的“百香忘忧粉”?这要是往身上一招呼,是绝无逃生的希望!
这六十人进院后将在场众人朝左右两边驱赶,众人怕沾上那“百香忘忧粉”而纷纷后退,直退到靠墙而立。然后这些人分成两排站立,男的朝外,女的朝里,在院中隔出一条宽约六尺的大道。
接着又进来四个女子,白底的衣服上绣着鲜艳花朵,这四人到大厅门口后分左右立定。
又过了一阵,鼓乐之声已然来到院外。
一乘八抬大轿由四个公公打扮的人护着进入院内,一直抬到刚才四个女子站的地方。这架势,估计跟皇帝出巡的排场也差不了多少。众人齐刷刷地盯住这台轿子,都猜想里面坐的一定是花魁花絮儿,都要瞧一瞧这个大魔头凶神恶煞的样子。
然而轿子停定却无人上前掀帘子,也无人从轿内出来。
众人正奇怪时,院外传来“驾!驾!”的赶马声,接着是马鞭凌空抽在马背的声音,却不闻马蹄“得得”之声。钟诚此时还躺在院门口的角落里,他心下奇道:“华山如此险峻,自古以来还未见骑马上山的。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汉可以骑马上山?这马又是什么宝马,怎地行路无声?”
一个女子骑着一匹……一个人进来了。排在大道两旁的六十人突然蹲了下来,大概是为了避免挡住那女子的视线。这女子约莫三十多岁,面容姣好,体态婀娜多姿,身着淡黄色的袍子,上面绣着鲜艳的红牡丹。她骑着的那人却是先前还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空雾和尚。此时的空雾温顺得像一只小狗,四肢着地,稳稳当当地前行,生怕让主人受惊。他脖子里拴着一条铁链,铁链的另一端自然握在那女子手中。
这情景直看得众人心惊胆战,瞠目结舌。鼎鼎大名的空雾和尚竟然成了一个女子的坐骑!花间道都是把人当畜生对待么?众人都知道花间道坏,却不知竟已坏到这种程度。
那女子威严地朝两边扫了几眼,“啪!啪!”又在空雾屁股上狠狠抽了两鞭,这才来到大厅门口。众人的心也犹如被鞭子抽了两下,血液上下翻滚,各种滋味都有。此时早有两个“公公”给她摆好了用虎皮铺就的座椅。另两个“公公”过去搀着她从空雾背上下来,然后弓着腰搀她到座位旁,伺候她就坐。一个光头跑过来牵了空雾的链子,把他拴在旁边的柱子上。钟诚识得那个光头,正是刚才站在最后面的少林小和尚,此时已经换了花间道的衣服。
院外也已经堆满了花间道的人,靠近院门口是一个铁笼,里面囚的正是空云和尚。他面无血色,口中喃喃,像是正在诵经。钟诚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未发现另外三个小和尚的影子。
看到空云空雾这样的顶尖高手都已被花间道轻易拿下,杨掌门不由得手心直冒冷汗。他斜睨了黎掌门一眼,黎掌门苦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他再往林尚武瞧去,林尚武却避开了他的眼神。
那女子坐下后,鼓乐便即停了下来。她的丹凤眼又朝四周巡视了一番,眼光威严无比。众人心里一凛,不觉向后挪了半步,把身板站得笔直。
“小别样,小林子,斟酒!”
众人一听斟酒二字,便皆头皮发麻。江湖传闻花间道除了杀人的“百香忘忧粉”之外,还有一种很厉害的酒,叫“寒梅堪恨酒”,却是花间道控制江湖人物的法器。喝了此酒便须听命于花魁,去干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儿,否则就会非常非常难受而死。具体怎么个死法钟诚也不甚清楚,反正这酒厉害之极,要么别喝,喝了就不敢不听话。
“遵命!”两个“公公”手握佛尘从那女子座后转了出来。这两个“公公”的声音非常雄浑,一点也不像被阉割了的太监。他们三十多岁,身材魁梧,满脸红光,下盘坚实,简直称得上是百里挑一的精壮男子。那两个站着不动的“公公”也跟这二人一般模样。
原来这四个公公打扮的人便是花间道四大男护花使者。据说花间道组织极为庞大严密。花魁身边有四大男护花使者和四大女护花使者,个个武功高强。男护花使者分别叫别样、林子、馒头和饼子。女使者分别是花蜜儿、花蕊儿、花心儿和花瓣儿。护花使者之下是十二花客,每人统领数千人,负责保卫花间道总舵水晶宫。花间道在各省都设有分道,依据发展的程度,各分道邪教分子(花间道内互称道友)多少不一,最多当然是四川,有数万人之多,最少的省份也有数千人。
两个花间道的小兵从内堂抬来一张八仙桌。别样和林子果非寻常人物,动作异常麻利。其中一人手一挥,桌上便整整齐齐摆了五排、每排十个,共五十个酒杯。酒杯不大,可装二钱罢了。另一人提着酒壶只在空中快速绕了一圈,便把五十只杯子加满了酒,杯杯盈满,却无一滴滴到桌上。钟诚心道:“若是比武格斗,如此快的出手速度,自己定然远非对手。”
那女子并不开口,威然而坐。她左侧一个女子站出来对众人道:“花间道花魁花絮儿姐姐请众位英雄喝酒,一人一杯。”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没人上前喝酒。钟诚心道:“上坐的女子果然就是花絮儿,有派头,够威风。如果不是亲见他凌辱空雾大师,光看面目还真难以相信她如此骄横变态。”
刚才说话那女子又重复了一遍,仍然没人响应。花絮儿道:“花蜜儿妹妹,最后一遍,无需跟他们废话。”
原来这传话的女子便是四大女护花使者之一的花蜜儿。其他三个跟花蜜儿站在一起的女子想必便是另三大使者了。看不出如此娇柔貌美的她们便是花间道内地位仅次于花魁的四人。据说花絮儿对“数千年来都是男人当政”这种情况异常气愤,她不光自己要当女皇,还妄图改变所有女人的地位。她有句口头禅就是“难道就不允许女人骑在男人头上撒野么?”因此,花絮儿接掌花间道后,四个男护花使者的权力被完全剥夺,其身份仅仅是伺候花魁的起居出行以及护卫花魁的安全。四个女护花使者却握有生杀大权,常常替花魁传达命令,遇到紧急情况还可代替花魁发号施令。十二花客以及各分道的头目也全由女性担任,男的最多只能升到副手。
花蜜儿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对众人道:“大家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愿意归顺花间道、听从花絮儿姐姐指挥的,就把酒喝了。不喝的,哼!”
她这几个字说得并不重,然而大家都觉着是当头棒喝。只有甄草木还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坐着。其他人等则互相推推攘攘,想上前喝酒又怕别人笑话,不喝又怕被当场处死。华山派弟子们看师父没有要喝酒的样子,慌乱一阵便又整整齐齐站在原地不动。林尚武先是左脚向前踏出一小步,随即又收了回来。片刻过后,右脚又向前踏出一小步,也是随即便收了回去。黎掌门则站在原地犹豫不决:不喝?性命难保。喝?自己做了半辈子侠客,突然投身黑道,总是不忍。对一个武林侠义人士来说,名节的重要性不比性命轻。杨掌门怎么也料不到,平生第一次踏足中原就要面临生死抉择。他把身子稍微朝嵩山派挪了挪,两眼四处张望,看样子想觅路逃生。
花蜜儿拍了拍手,院墙上“呼啦”一下突然冒出上百个人,手里也都捧着一个装满粉状物事的瓶子。花蜜儿对杨掌门道:“看什么呢?你就算有翅膀又能飞出去么?”
杨掌门顿时吓得不敢再往外望了,只得乖乖站在原地,偶尔朝黎掌门和林尚武斜睨一眼。
“林大侠,你雅号叫‘淡影梅花’,跟我们的‘寒梅堪恨酒’不是很有缘么?你带头喝了吧!”
林尚武一定后悔自己用梅花扇做武器,以致于被人送了个“淡影梅花”的雅号。现在被花蜜儿点名,如果不喝,自己便是第一个做鬼的人,而且满门弟子也都要跟着倒霉。他此时再无半点犹豫,朝花絮儿一拱手,朗声说道:“在下久仰花魁花絮儿大名。今日有幸得花魁赐酒,焉能不喝?”说罢,林尚武大步走到桌前,端起杯子喝了个底朝天,连声道:“好酒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