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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红楼梦》问世以来,读者中便形成了“拥薛派”与“拥林派”两大阵营。
清人笔记中便记载:邹搜尊林抑薛,其挚友许伯谦尊薛抑林,二人“论此书,一言不合,遂相龃龉,几挥老拳,而毓仙排解之,于是两人誓不共谈《红楼》”。
由此可见薛林之争的不可调和。原因何在?盖薛林之争实质上乃是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与处世方式之争,乃是出世与入世之争,道家与儒家之争,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之争。
众多红楼女儿基本上也可分为两类:一半气质上近于黛玉,一半气质上近于宝钗。其中最突出的是晴雯和袭人,“晴为黛影,袭为钗副”之说尽人皆知。但少有人论及其他红楼女儿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钗黛的影子或分身。本文试图以宝钗和黛玉为坐标,选取尽可能多的红楼女儿,看她们是如何作为某个意义上的钗黛的“影子”出现,并将她们与钗黛做不同层次的比较,从而更好的说明“钗黛之争”的本质和《红楼梦》所谓“千红一哭”的悲剧性。
一 晴雯袭人与黛玉宝钗
晴雯和袭人是“金陵十二钗又副册”里面的前两名。作为宝玉的两大丫环,晴袭无疑是丫环中作者着墨最多的。
“晴为黛影”,王夫人曾对凤姐说晴雯“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二人性格上的共同点是心高气傲,且“目下不容尘”,对虚假与丑恶毫不留情地讽刺。晴雯没有黛玉的小姐身份与满腹文章,因此性格的发展更加肆无忌惮,是大观园里追求平等,对压迫做出反抗的第一人。
她和林黛玉就好似两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蓉花。但一朵是背对阳光的,只能对着淤泥与清涟自伤身世;另一朵却向阳而生,身为下贱却心比天高。但她们不幸生在了一坛死水里,只能香消叶残。“留得枯荷听雨声”,黛玉最喜欢的这句诗,也许正预示着“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芙蓉花的命运。宝玉用血泪吟成的《芙蓉女儿诔》,是诔晴雯,更是诔黛玉,也许在多年之后的破庙里对着青灯独坐的时候,他的心里依然有着两个女儿的身影。
袭人是个争议很大的人物。晴雯褪去了黛玉才华的外衣,却有一种原始的野性美。袭人却类似一个世俗化了的宝钗。没有了学问的中和,袭人的所作所为显得那样的媚俗。
宝钗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袭人正是以她的一生来实践着这句话。
做了王夫人忠实的眼目来换取一个姨娘的地位,是她奴性与世俗化的一个表现。但作为一个奴才,她却也有着自己的无可奈何。我们不应该因为这无可奈何而抹煞她的光辉。她的善良在怡红院乃至整个贾府中都是少有的。在大观园中老幼尊卑主仆僧俗都拿刘姥姥做篾片来取乐开心的时候,真正将她做常人看待的,唯袭人一人而已。整部红楼梦里生在“花朝节”的,只有林黛玉与袭人两个人。由此可见,在作者心里,袭人有着不可磨灭的地位。
但随着贾宝玉的成长,他发现善良的袭人与他的心灵渐渐没有了共振。他的心灵天平渐渐倾斜向晴雯,而与袭人从最亲密的灵魂肉体双重关系越走越远,终至于决裂。
如果说宝玉在“金玉姻缘”和“木石姻缘”这个问题上,从一开始就有所取舍的话。那么,在袭人的与晴雯的之间所作的选择,有着一个渐变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宝玉从一个顽童成长成了贾宝玉。
二 香菱平儿与黛玉宝钗
香菱是金陵十二钗副册中的第一名,第二名未点出,但很明显,第二名是平儿无疑。
香菱与平儿皆有着妾或类似于妾的身份,二人是对比来写的。四十四回“喜出望外平儿理妆”后不久便有六十二回“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宝玉作为公子,接触较多的是那些丫鬟,对于自己兄弟的妾或通房大丫头,平日里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因此作者特地安排这两段故事,了却宝玉一番心愿。
香菱占花名占的是并蒂花,但原名却是“英莲”,可见也是与芙蓉花有缘了,实际上她便是副册中黛玉的影子。香菱的身世比黛玉还要坎坷许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她似乎对什么都是后知后觉的,不会像黛玉那样做哀音,因此《红楼梦》里对她的定评是“呆”。但正因为她的“呆”成全了她的可爱。
香菱最出名的故事是学诗,但老师并非是她家姑娘宝钗,而是林黛玉。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目下无尘的林妹妹情投意合的,正是这个“慕雅女”。她将芙蓉花近人情的因子发挥到极致,却筛去了黛玉的妖气和晴雯的戾气,因此人见人爱,是当之无愧的副册第一钗。
平儿人如其名,是那样的平和中正。香菱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平儿却算是丫鬟身子小姐命。荣国府上上下下,哪一个不把她当半个太太奶奶看?但她却并没因此而作威作福,反而用自己的中正平和去消解凤姐的暴戾。贾琏之淫,凤姐之威,一干主仆之虎视眈眈,他都能消解于无形,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宝钗过于无情,一切以我为本体。虽然人情练达,在为人处事上却稍嫌做作。袭人过犹不及,失去了自我,而且过于从俗。唯有平儿,真正实践了“中庸”二字:她并不是一个骑墙派,而是一个有主见的实干家。
总之,副册的两个姑娘香菱和平儿作为黛玉和宝钗某种意义上的影子,既反映了她们性格的一个侧面,又是对二人性格的一个补充。然而即使像菱平这样的女子,也免不了“飞花逐水流”的命运。按照判词,香菱当是被夏金桂折磨而死。至于平儿的结局,不妨套一句熟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三 凤姐李纨与黛玉宝钗
受后四十回影响,很多读者对凤姐印象不佳,而凤姐也的确因为其道德的缺陷为人诟病。不过凤姐虽心狠手辣,却八面玲珑,能使四座春风。前人说“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正说明凤姐这种正邪两赋而来的性格。贾雨村所谓“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正好是凤姐性格的注解。
但她虽然有杀伐决断,但却与黛玉是一类的而不是宝钗。脂砚斋评语常“颦凤”并称,凤姐代表的是颦儿的反面,或者说是颦儿这种类型的女子的另一面。林黛玉是个天生的诗人,“凤姐”却是个地道的“泼皮破落户”。但心狠手辣的凤姐对待小姑子小叔子却是真的好,虽然其中也有奉承贾母的意思,但却是真疼那些温室里的花朵,尤其是宝玉和黛玉。她与黛玉性格上的相似点是“狂傲”,把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她虽然常常打趣颦儿与宝玉二人,内心却是支持木石姻缘的,原因之一是贾母本身也是支持木石姻缘,更重要的是凤姐潜意识里在林黛玉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读者不可被后四十回的“调包计”蒙蔽,否则冤死凤姐矣。
李纨与宝钗性格上有很多相似点,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类型。不过宝钗的“一问摇头三不知”是自己的选择,而李纨却有着许多的无可奈何。她虽然成日家领着那帮小姑子小叔子吃喝玩乐开诗社,但却未必是发自真心的疼他们,不过是尽到自己做寡嫂的责任罢了。
她占花名抽到一支老梅之后有一句话说得最好:“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与兴。”这与宝钗的无情简直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宝钗将自己的感情埋在冰雪里,而李纨是埋在枯井里。宝钗尚有雪化之可能,李纨却如同槁木死灰无回生之希望。她这一生,出嫁前为父亲而活,出嫁后为夫君而活,夫死后为稚子贾兰而活,却单单没有自己。“竹篱茅舍自甘心”这七个字里面有多少的无奈与辛酸。因此,对于李纨的无情,我们与其讨厌,毋宁怜悯与心疼。
凤姐是黛玉的反面,李纨是宝钗的未来。八面玲珑的凤姐尚且“哭向金陵事更哀”,何况弱不禁风的林妹妹?在荣国府有长辈庇护,荣府衰败后又一枝独秀的李纨尚且如此凄惨,何况处于大厦将倾中的宝钗?
但作者将四人交叉来写,毫无重复而且摇曳生姿,笔法已然通神了。
四 湘云妙玉与黛玉宝钗
金陵十二钗里除去贾宝玉的亲姐妹,嫂子,后辈,余下的只有四个,而这四个皆是与贾宝玉有爱情纠葛的,她们便是黛玉宝钗湘云与妙玉。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十二金钗皆是成对出现对比来写,而湘云与妙玉恰是一对。
湘云一直以来都受到读者的青睐。由于周汝昌先生的极力推崇,近年来大有盖过钗黛的势头。笔者是同意湘云最后与宝玉结合的说法的,金麒麟是其中一个佐证。另一个是湘云醉眠芍药裀时的那块石头,当是大荒山下那块石头即贾宝玉的一个幻相。作者惟恐读者不注意,还借林黛玉之口补上一句“只恐石凉花睡去”。
湘云的确是宝玉的知己,“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已说的明白不过,“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更是一个谶语。但一般读者易把她与宝钗看作一派,因二人都配金,是“金玉姻缘”的女主角。第三十二回湘云也曾对宝玉说过这样的话:“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因此读者往往一厢情愿的认为她看重仕途经济学问。
实际上她身上有着浓郁的诗人气质,与黛玉是一类的。湘云的性格是豪爽,快人快语。因此那次劝宝玉实在是发自肺腑的,而宝钗的劝却有目的性。正因为她心里没有仕途经济学问的概念,才毫无顾忌地冲口而出。这个小插曲不过是湘云性格的一个反映罢了。从那次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劝过宝玉。相反,结诗社吃鹿肉猜谜语她都抢在头里。前人说湘云有晋人风度,是真名士自风流,这种天然去雕饰的气质在大观园里是独树一帜的。大部分的红楼女儿都笼罩在宝钗与黛玉的光环下,湘云却能独标高格。
另一个独立于宝黛阴影之外的是妙玉。如果说宝钗黛玉湘云她们是奇人,那么妙玉便是个怪人。表面上看起来她类似于黛玉,实则一定程度上像宝钗。我们从“万人不如她眼”的妙玉对待贾母的态度便可窥知一二。另外她对宝钗黛玉都看重,似乎更推重宝钗。她与宝钗的另一点相似是都将内心掩藏起来。宝钗埋在冰雪中,妙玉却被栊在一座尼姑庵里,因此她的感情时不时地便要泄漏出一丝半点来。“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之欲擒故纵,决不是黛玉可以做得出来的。
不过妙玉的确是红楼三玉之一,从他身上可以看到她黛玉的影子,只是因为过于追求雅而稍嫌俗了。
作者在宝钗黛玉之外另写出湘云妙玉二人来,且具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她们更大程度上是作为钗黛的补充而不是分身。湘云堪与宝钗黛玉三足鼎立,妙玉又加灵犀一点。这种写法奇之又奇,实在是自古未有。
因为湘云的特殊性,实际上她在《红楼梦》也有影子。下面便谈。
五 紫鹃莺儿翠缕与黛玉宝钗湘云
紫鹃莺儿翠缕分别是黛玉宝钗湘云三人的贴身丫鬟。
紫鹃的名字便是那样的凄苦。啼血的杜鹃便是林黛玉哀鸣的象征。而紫鹃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姑娘。她一心为黛玉着想,与黛玉名为主仆,实似姐妹。但她却不似林黛玉那样做哀音,反而为“木石姻缘”做一些切实或不切实的努力。不过这是徒劳的,正如她一直对黛玉不离不弃一般,那杜鹃的哀鸣也一直伴随着黛玉。
莺儿名叫黄金莺,黄莺与紫鹃恰是对比来写。然而莺儿没有宝钗的心机,有的是宝钗的娇憨。最突出的是“黄金莺巧结梅花络”一段,那种婉转实在是别有一番风情。
翠缕名字着一翠字,自是与“黄”“紫”对举,但翠缕却不是一种鸟,由此可见湘云不同于钗黛的特殊性。翠缕的性格在“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一段有所反映。一如他们家姑娘,她也是那样的心直口快,与湘云相映成趣。
不过她们虽然是姑娘们的贴身丫鬟,却并未作为姑娘们的影子来重点刻划,因为如果这样便会显得呆板。作者选取了另外三个丫鬟。
六小红金钏麝月与黛玉宝钗湘云
小红原名林红玉,与林黛玉仅一字之差,这不能不让人称奇。笔者认为,小红的存在是对林黛玉命运的一种假设,当然这种假设本身便是不成立的。小红晴雯皆与黛玉一样心高气傲。但黛玉是自伤身世,晴雯是无情地诅咒周围的丑恶,小红却善于利用周围的环境,善于钻营,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们有着相似的秉赋,却有不同的人生观,晴雯骂小红一段便是这两种人生观的尖锐冲突。结果,黛玉与晴雯死了,小红不但攀上了高枝,最后还成了贾府的功臣。作者这样写,不知道是对人生的一种讽刺还是悲哀。前面说凤姐是反面的黛玉,小红又何尝不是?最后小红跟随凤姐,也是必然的归宿。
金钏与宝钗的关系,一般读者很难发现。实际从名字便可看出端倪,古代常钗钏并称,而且金钏也属金。笔者认为金钏是宝钗的一种欲望的象征。金钏因为跟宝玉说了几句过分的玩笑话被王夫人教训,悲愤投井而死。作者故意借宝钗之口对金钏的死作出评论,但宝钗不但不同情金钏,还说出了这样的话:“姨娘也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因此读者对宝钗的所作所为大不以为然。实际上这代表了宝钗对自己欲望的一种否定。作为一个妙龄少女,她何尝不喜欢宝玉?但她的理智压制着这种欲望。金钏过分的行为却是这种欲望的反映。因此宝钗自我否定了这种行为,却用自己的衣服作了金钏的妆裹,实际上是给自己的少女之情作最后的送葬。
麝月与湘云的关系,但从名字上看也能一目了然。麝对湘(香),月对云,天衣无缝。她们的关系主要是结局上的。脂砚斋透漏,袭人临走说“好歹留着麝月”。可见麝月是在袭人随蒋玉菡走后代替袭人位置的,而湘云最后与宝玉结合,也是代替了宝钗的位置。周汝昌先生说戚本第十八回回前诗“云自飘飘月自明”是指麝月与湘云,笔者同意这种说法。
七 龄官蕊官芳官与黛玉宝钗湘云
最后说说几个小戏子。
龄官划蔷是很出名的红楼片断。龄官“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则她与林黛玉的关系是很明显的了。实际上她是整本红楼梦里跟林黛玉最相似的一个。她一心喜欢贾蔷,对宝玉不理不睬,这种行为在红楼梦里也只有尤三姐勉强可以做到。原妃省亲,她不唱《游园》、《惊梦》,定要任性唱《相约》《相骂》二出,则是绝无仅有的了。困在贾府作戏子,多愁善感的她竟咳嗽出血来,明显是一个小林黛玉了。只是这小颦儿最后也会像黛玉一般香消玉殒罢。
芳官与湘云的关系早有人提出。二人皆是假小子型的,性格极其类似,也都与宝玉情投意合。更奇妙的是,“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后芳官醉卧于宝玉之旁,竟是前一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的一次重演。不过这次是石头化成的贾宝玉,湘云卧的是石头罢了。
蕊官形象不鲜明,只是宝钗结局的一种象征。她是菂官死后又补的小旦。小生藕官与她还是一般恩爱,却对菂官念念不忘,每节烧纸,还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这活生生便是宝黛钗三人爱情的预言。黛玉死后,宝玉出于大节娶了宝钗,但对黛玉念念不忘。不知钗黛之争到底是谁赢谁输?
结语
本文只是对《红楼梦》中宝钗黛玉的影子及分身问题作一下初步的探讨。当然,这种写法《红楼梦》中还有,比如尤氏三姐妹可以看作元春迎春探春的某个意义上的影子。秦可卿是宝钗黛玉的一个角度的合体,而薛宝琴可看作另一个角度的合体,但这些都不是本文所要探讨的,因此不再赘述。总之《红楼梦》正正奇奇的笔法是探讨不完的,而这些写法的讨论似乎比考证与索隐更有现实意义。而本文作为一篇纯赏析文字,只是希望可以掀开钗黛影子们神秘的面纱,让一般读者可以更好地理解天下奇书《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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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气薰人欲破禅,
心情其实过中年.
春来诗思何所似,
八节滩头上水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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