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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山
我沿着一条山间的土路走着。那条路上有两道深深的车辙,是运石头的拖拉机轧出来的。姑山上盛产青石,农民们把石头运下山,烧成石灰或者卖给盖房子的人。故乡的民风淳朴,乡民们见了生人也会露出憨厚的笑容。拖拉机蹦蹦跳跳,那些笑容也因为颠簸而变得模糊不清。但那天我没有碰到运石头的拖拉机,那条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当时我走在其中一条车辙里。路边的荒草有一米多高,路又陷进山坡里,我的视野里只有蓝天、泥土、荒草。世界变得简单明了,使人感觉心旷神怡。
这座山叫草山,离姑山有三里远。原来这座山上什么也没有,漫山遍野全是荒草。到了秋天,一片饱满的金黄色。九二年,县里把烈士陵园从铁路北迁到这里,建了些白墙黑瓦的平房,围上一圈的女墙。我上中学的时候大家还常来这里扫墓。那些平房是仿古建造的,用的却是钢筋水泥玻璃,墙上的白色也过于鲜艳,被人踹上许多脚印,还有“某某人某年某月某日到此一游”,或者“某某人是王八蛋”之类的炭笔涂鸦。所以显得特别丑陋。大概从那时候起,我就不愿意来这个地方了。后来,我三叔在这山上承包了一块地,围起来养了狐狸。我妈说,那真是个好地方,空气也好,也安静,你去那里呆几天散散心,别整天愁眉苦脸的。我爸说,你三叔又开始杀狐狸了,忙不过来,你去帮帮他。我说,好吧。
我来到三叔的院子外的时候,铁门被铁链锁着。我推了一下,“咣当”一声。院子里的几条“德国黑盖”嗷嗷地叫了起来。一条散养着的狗冲了过来,扑到铁门上。我吓了一跳,赶紧退后几步。我朝铁门跺了一脚,大叫道“三叔——三叔——”。有人从院里的一间屋子里朝外喊了一声“谁啊?就来就来——”。过了一会儿,三叔给我开了门。那条散养的狗朝我冲了过来,我三叔一个扫堂腿把它踢出两米远。它就耷拉着尾巴,嗷嗷地叫着溜走了。我这时才发现那是一条小狗,对我还不足已造成伤害。我的三叔是个典型的农民,他朝我憨厚地笑了笑,说了声“来了”。我也朝他笑了笑,嗯了一声。三叔又说,那狗不通人性,没吓着你吧?我说没有。三叔显然还是把我当成个孩子看待,这让我感到莫名其妙的一阵害羞。我跟着三叔穿过十几排养狐狸的笼子,到了他住的屋子里。我在那里歇了一会儿,喝了杯有酸味的茶水。然后我就跑到隔壁帮我三叔杀狐狸。此后的三天里,我都呆在山上帮三叔杀狐狸,或者和他下棋。夜里我和那只散养的小狗睡在一间充满着树胶味的小屋里(我和它很快就成了朋友)。
下棋没什么好说的,我三叔下得一手臭棋,我下得比他更臭。我三叔的棋缺了一个兵一个象,我们用石块或茶杯代替。我三叔沉默寡言,这可能是我们家族的普遍特点。我们俩下棋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连“将军”也不说,只是用手指一下。闲得慌了我们就去杀狐狸。比起下棋来,我更喜欢杀狐狸。我能从狐狸的死中体验到无限的乐趣。可惜能杀的狐狸不是很多,要不然我们就整天杀狐狸,杀得烦了的时候再去下棋。我们把杀狐狸变成了一种游戏。杀,并不是杀个不停。首先要选择那些该杀得狐狸。在这一点上,我三叔有些重女轻男,因为那些母狐狸可以为他生更多的小狐狸,而公狐狸除了皮毛几乎毫无利用价值。为了鉴定狐狸的性别,我的纯朴善良的三叔不得不红着脸,当着他侄子的面儿,用一根竹棍把狐狸的尾巴挑起来看它们的下体。这时我就问,男的女的?如果三叔说“女的”,我们就不理它;如果三叔说“男的”,我就说“杀”。我三叔养的是些白毛狐狸,叫什么什么雪狐。一只只都被关在小笼子里,显得老老实实的,一点也不狡猾。其实那些狐狸平常连动也懒得动。我说“杀”的时候,它们的眼皮才眨一下,看我一眼,流露出对生存的无限厌倦。仿佛在说,杀吧杀吧,嚷嚷什么?我手里也拿了根竹竿,不过我的竹竿的头上有个绳套,我套住一只狐狸就收紧绳套把它从笼子里拖出来。那只狐狸也就稍微挣扎一下,就不想动了。
杀狐狸的场面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以至于我常常想把这个场面写进我的小说里。或者告诉某位小姐。我讲得眉飞色舞,把这血淋淋的场面描画的入木三分。第一次走进那间红砖垒成的屋子的人往往会吓一跳。那里面有几排架子,上面挂着的都是死狐狸。有的给扒了皮,有的还没扒。扒了皮的狐狸露出血红色的筋肉,还有那些盯着某处的眼睛。那些肉暴露在空气里,变得像塑料制品那样有光泽。在这里,狐狸是受害者,可以用“善良”“弱小”之类的形容词来形容。而我和我三叔则是杀戮者,可以用“残忍”“卑鄙”之类的形容词来形容。我和三叔在杀狐狸这个游戏里都快乐无比。任何轻松的体力劳动都具有成为游戏的潜质,杀狐狸就是我们发明的一种游戏。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杀狐狸的,反正我们是用电。我用一只手拿着那根挂着狐狸的竹竿,另一只手抓着狐狸的尾巴,把它提到那间小屋子里,将它按在地上,用脚踩住它的尾巴——通常那只狐狸一动也不动——把一个电极塞进它的嘴里,另一个电机塞进它的肛门里,一拉电闸就把它电死了。那些狐狸在死的时候也是一动不动,其实,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看见它们的腿慢慢地舒展开了。就像一个吃饱了饭坐在沙发上休息的人把自己的腿伸直舒展开一样;或者像个超凡的圣人,终于达到了“外其身而身存”的境界。如果你不仔细看,就什么也看不到。我负责电死狐狸,我三叔负责给狐狸扒皮。为了保证受“电刑”的狐狸死的彻底,我一般要等上两三秒才把电闸打开。对这一点儿我三叔很不满意,因为这样做他就要付更多的电费。他建议我一通电马上就断开。我照他说得做了。这样做的结果是有一只狐狸在我三叔刚要给他扒皮的时候诈了尸,一下子蹦了起来,逃掉了。我和我三叔大呼小叫着冲了出去,接连放出三四条“德国黑盖”去围堵那只诈尸的狐狸。几只笨狗把那只狐狸撕了个粉碎。我和我三叔看得过瘾。我甚至想在放出几只狐狸让那些狗追一追。
糟蹋了一张好皮,最后我三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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