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古人又云：“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古人又又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趣异也。”

古人再云：“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古人真是罗嗦，云得我热血沸腾还不罢休。不过，我好歹也因此坚定了去挑战他的决心。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没有把握的一仗。去挑战他的江湖豪杰成千上万，但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不然几时轮到我亲自出马？

他是悠悠一抹斜阳，轻功卓绝；他有蓝蓝一片云窗，真气充沛。他是谁的传人早已无从知晓，因他悟性奇高，又曾跟各派高手交锋，因此，他便自然而然学会了各门各派的精妙武功。

他武功已然世所罕见，但，这却不是群雄输给他的主要原因。比武的规则由他来定，这才是胜负之关键所在。

我的功夫也是博采众长的大杂烩。此番跟他比拼，就看谁更博，谁更杂，于博杂之间，谁又更精熟。我自恃轻功举世无双，即便招式内力有所不敌，我还备有三十六计的上计。怕他何来？

虽说不怕，但临行之前，我还是特意去香满坡豪饮了一通。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何况自命不凡的我？几杯热酒下肚，我也豪气干云起来。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停车场上抽烟。他身材高大，其顶门也如金轮法王的顶门一般，微微凹陷。除了传说中的内力了得，外家功夫恐亦臻化境。像他这种内外兼修的高手，尤难对付。我无形之中又陡增了几分惧意。

身材瘦小如我这般，岂能入他法眼？他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似乎在说“凭你也配”，然后冷傲地问道：“来者何人？”

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拱手作答道：“在下乃马路杀手刘绪国，新加坡的房屋中介。久仰阁下大名，特来请教。”还好，我的语气还算流畅。

他或许也听过一点我的名头，略微一怔道：“跟我比试须得按我的要求来。”

我道：“你就划下道儿来罢。”

他指着旁边的一辆小车道：“你跟我在那辆车上比试。不许用刀剑等各类兵器。你开车，按我的要求做。做错我扣你的分，超过二十便算你输。”

我倒吸一口凉气。本人轻功当世无双，虽然他的轻功也出类拔萃，但总是稍逊我一筹。车子内空间如此狭小，他却偏偏选择在车上比试，自然是处心积虑要将我的轻功优势化为无形。如此一来，不单是无法腾挪，而且三十六计的上计也怕是没了着落。可能这厮也知道我的眼神不好，大概是他选择在车上比试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我听风辨形的功夫还凑合，但比起飞天蝙蝠柯镇恶来说却差了不少，谁叫我还没有全瞎呢。在诸般不利情形下跟他比试，其凶险自是不言而喻。我生性倔犟，从不轻易示弱，口中吐出一个字道：“中。”

他见我满嘴酒气，又道：“酒后不能驾车，你速去厕所用内功将酒逼出来。”

谁说的酒后不能驾车？你可真会找借口，无非就是想在交手之前耗掉我的内力。我别无选择，只得按他的要求去做，不然就算输。酒排出来后，我清醒了一大半。当我伫立在厕所窗前，思绪越走越远，我的每一次心跳都能清晰听见。如果我愿意，我现在其实可以从这扇窗户逃走。我自然不会逃，我告诉自己，我刘某并非胆小鼠辈。

他见我出来，扔下一句“随我来”，便转身朝那辆小车奔去。我见他两个起落，却不过只跃出两丈来远。心下疑惑，不是说这厮的轻功出类拔萃么，却怎地如此不济？我有意小露一手轻功给他瞧，只轻轻一跃，已到了他身后两尺之处。他赞了一句“好俊的身法！”我正要谦虚，却见他陡然间手往后轻扬，一团物事便裹着劲风朝我袭来。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对手，但却从未料到他竟会在交手之前便用暗器偷袭我！倏忽之间，暗器离我膻中穴便只三寸不到，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了。我潜运内力，顺手一抄，将那团物事紧紧攥在手里。我但觉手掌微麻，心想，这家伙果然名不虚传，内功深得实在可以，只轻轻一扬，便有如斯威力。我镇定一下心神，缓缓摊开手掌一看，正是他的独门暗器“索命镖”。这镖弯弯拐拐的，呈钥匙状。我暗觉好笑，将暗器做成钥匙状虽然漂亮，但哪有什么杀伤力？我轻轻松松便将他暗器没收，心内生出几分得意，却忽觉右掌又麻又痒。我顿时大惊失色，这厮竟然在暗器上喂了剧毒！我不及细想，急挥左手，点了右小臂的穴道，减缓毒血上行。这才明白他的险恶用心，将索命镖做成钥匙状自然是为了比普通镖携带更多的毒药。此般情形于我自是大大的不利，尚未动手，便已损失了最为灵活的右手。他见我中招，嘿嘿两声奸笑，道：“如果你要退出，还来得及。”话音未落，人已在三丈开外。原来这厮刚才故意放慢脚步，等我靠近，然后乘机施放暗器。古往今来，绝顶高手都自恃身份极高，不屑偷袭取胜。像他这样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不择手段、阴险毒辣之辈，比之单纯的武功高强又难对付得多。我来之前，早已将生死看得极淡。我理也不理他，施展轻功跟上。

这是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车，如果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便是这个精钢打铸的方向盘，足有胳膊粗细。我要用上一成功力才勉强转得动它，用上三成功力方能自由驾驭。我不由得又暗叹了一口气，恐怕还没怎么跟他动手，内力就已经在这方向盘上消耗殆尽了，却哪里有余力跟他拼斗？

他见我已准备妥当，便道：“左转。”我刚将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尚未运劲，他的魔爪已经伸了过来。我向左使力，他却向右转动。这厮内力不纯，体内共有九九一十八股真气，当世前十位高手的真气都毫无例外地出现其中。难不成他也会吸星大法？我心里又是一惊。虽然真气不纯，但他控制得非常好，不同的真气之间不但没有互相抵消，反而有增强的迹象。我增一分力，他便也增一分，内力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右手传到方向盘上，仿佛他有无穷无尽的内力。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将方向盘转到左边去。在内力的比拼上，我跟他堪堪打了个平手。车子不左不右，笔直地向前冲了出去。他得意地道：“扣两分！”等他将手拿开的时候，我分明看到方向盘上留有五个指印！能在精钢打铸的方向盘上留下手印的，举世恐怕也就车里这两位了。

我静静地等待他下一次命令，他却笑而不语。我正奇怪间，突觉两侧风声渐弱，便立时醒悟，前面定然是红灯！我赶紧使出一招“马踏斜日”，右脚急踩刹车。他早已料到我这一招，右脚已经朝我内踝尖上的三阴交穴踹来。他用的正是丐帮的铁帚腿法，我曾见丐帮帮主华克之用过这一招。但他这一招比华帮主更猛、更快、更准。我左腿一弯，用膝盖顶向他胫骨外侧的足三里穴。他“咦”了一声，只得极不情愿地将腿收回。我知道他为什么惊奇。我用的虽然只是丐帮长老鲁猪脚的脚法，在我俩眼中只能算是下三流功夫，但即便是下三流功夫，我使将出来却又变成了举世无双的精妙招式。直如恐龙和美女穿上名牌纵然都增色不少，但却只有绝色女子才能将粗布衣服穿出惊艳来。我来使鲁猪脚的粗浅脚法，便如绝色女子穿了粗布衣衫，仍是让他惊艳不已。我这一招的时机、方位还有力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我这一顶之后又预伏着二十六种变化。无论他这一腿怎么踢，都必定将他足三里穴送到我的膝盖上。他见我将如此粗浅的招式用到妙至巅毫，焉能忍住不“咦”这一声？他如果不“咦”这一声，那他不是哑巴便是瞎子。

接着他让我右转。我料到他又要跟我抢夺方向盘，左手飞速向右一拨方向盘后，旋即下抹，伸食指朝他脐上六寸的巨阙穴点去。我平素喜爱书法，此时指上用的便是判官笔的手法。他似乎早料到我这一招，来抓方向盘的右手竟不回缩，仅用左手来挡。我自然也留有厉害的后着，食指陡然转向，指向他腋中线的章门穴。他不得不撤回右掌，施展擒拿手来抓。我岂能等他来抓？左手早已圈转，点往他的肩井穴。他动作也是奇快，左手已经挥向我左掌的太渊穴。我手一抬，食中两指成剪刀手，直取他双目。剪刀手本是一些傻姑娘跟风拍照用的手势，属于好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他如何也想不到在我手上竟然又变成了精妙绝伦、威力奇大的招式。他赶紧侧身躲闪，便在此时，车子已顺利完成右转。他哼了一声，似乎颇不服气。我只“嘿嘿”了一声，丝毫不敢多得意，不知他还有什么毒辣手段没有使将出来。

他双手紧拽方向盘，却让我做U字形转弯。我跟他争夺良久，方向盘由圆形变成了椭圆形，又由椭圆形变成了菱形，再从菱形变成梯形，又再从梯形变成三角形，却仍未将他双手击退。眼见转弯处已到，我一声长啸，猛踩油门，呼地一声，汽车窜起三丈来高。我左掌朝外斜斜拍出，用的便是隔山打牛的功夫，掌风隔着车窗击中路边的一栋高楼。高楼应声坍塌，借着高楼弹回的力道，汽车在空中划了一个优雅的半圆弧，飘至反向的车道之上。我再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汽车便不偏不倚落在车道正中的两车之间。我这向左斜斜的一拍非常有讲究，倘若再高得一点，车落下时定然砸到前面的车；倘若靠前一点，转弯的弧度又不够；又倘若力道大一点，这车定然落到山坡上去了。我见他瞠目结舌的样子，不免洋洋自得起来。此时路两侧火光冲天，原来，好几辆车因避让不及而追尾起火了，还有好几辆不及刹车，冲下了山坡。我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人，见此情景，刚才的得意之情瞬间烟消云散，心内狠狠地责备自己，实在不应为了一己之胜负而伤害无辜。我用内力在干燥的眼眶里硬生生地挤出几滴泪来。他见我如此菩萨心肠，也不禁面露羞愧之色。

他再叫我左转的时候，已经不来抢方向盘了，左右手分别来夺手刹和换档器。这可要了我的命，我右手早已肿得老胖，动弹不得，左手控制方向盘已是捉襟见肘，却如何方向盘、手刹和换档器三者兼顾？既然顾不了，就不顾了罢。呼地一掌朝他面门击去，自然便是拼命的打法。如果撞车了，两人同归于尽便是。他见我如此拼命，反而胆怯了，挥掌来迎。两掌相交，砰地一声，我俩被震得向两侧飞去，瞬间两侧车门洞开。命都不要了，我自然不在乎车门是开还是关。他就不一样了，赶紧伸手要关车门。我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左脚往他腰间踢去，企图逼他使出青城派那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他倏地转身，右掌变刀往我脚踝切来。我这一踢原是虚招，虚踢一下便已收回。我身形暴涨，运起十成功力，将左掌击向他的脑门。他右掌已然不及回撤，危急中举左掌来迎。我居高临下，猛催掌力，将他向座位上狠狠压去。他身子倾斜，自然处于劣势。我得势不饶人，将掌力连绵不绝地吐将出去。此时左侧风声紧急，有数辆车疾速驶来。他急了，怒骂道：“你还要命不？”我冷笑道：“我这就要你的命！”他赶紧用右手将方向盘急往右转。便在此时，左侧的车流擦身而过，若是慢得半秒，我俩必定被撞得灰飞烟灭。他本已疲于应付，这一分心分力，立时便被我掌力打得喷出两口鲜血来，将挡风玻璃喷成了一面红旗。我又坐回座位，只听他嘴里骂骂咧咧，似乎骂我无耻、真无耻、非常无耻甚至相当无耻。

我见他受伤，便以为他会停止攻击。孰知他也是一个轻易不服输的人，真可谓“不见棺材不落泪”。嘴里胡乱地喊着左转右转随便转，双手却一招紧似一招向我攻来。我见他手法怪异，招式精妙，想是已经用上了他的看家本领。我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挥左掌见招拆招。转瞬之间，已拆得八十多招。这般猛斗，自然加速了毒血上行，我渐渐感到头脑有些昏沉，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只可惜还有一些客户等着我带他们看房呢，如果我今日不辞而别，你们千万不要恨我。我斜睨了他一眼，他似乎也不轻松。他见久攻不下，心下焦急，左掌虚晃封死我的退路，右掌猛力攻到。我只得挥掌全力相迎。两掌相交，巨大的力道又将我俩向两侧弹开。我用脚勾住方向盘，才幸免掉下车去。他的头已经飞出车外，一辆疾驶而过的车差点将他斩首。他身手确也不凡，千钧一发之际，双手一拽门框，及时飞了回来。

立足未稳，他右掌又已攻到。我也当即挥掌迎上。可能我二人都怕再次飞出车外，这次竟然不约而同未用全力。两掌相贴之后，再各自猛催内力。我俩都明白，谁要是内力不济，或是稍有分心，定然非死即伤。我们全神贯注地比拼内力，至于车子如何在道上行驶，会不会撞人，别的车子又会不会撞我们，早已置之度外。内力比拼通常都会出汗，我竟然觉得浑身发冷，渐渐打起了哆嗦，心下暗叫不妙，他的掌力中竟然还有寒冰真气！此时我即便被冻僵，也不能后退半步。僵持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我感觉他的力道慢慢减弱。我也难受至极，但似乎可以比他坚持得久一点。于是，心下又稍稍宽了一点。突然，他身子前倾，冒着被我打成重伤的危险，用头向我撞来！这又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打法，我如果打伤他，他也会撞伤我。此招在拳理上狗屁不通，当然更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情急之下，我硬生生地将靠背向后压去，躲过他这致命一击。这厮倒好，脑袋竟然顺势击向我两腿之间，正是从玉箫师太的玉箫剑法中演化而来的一招“雨宫琴音”。那可是命根子所在，被他击中我就可以进宫了。急忙之中，我抽回左手，戳向他头顶百会穴。他双掌举火烧天，护住头顶，趁隙将脑袋缩了回去。只见他滑落回座位上，大口喘着粗气。

我怕他缓过劲来再次攻击我，便乘胜追击。左臂一招“排山倒海”横扫过去，左掌箕张。一旦他挡我左臂，左掌便下探点他膻中穴等胸腹要穴。他早已没了还手之力，我这一胳膊正好抡在他脸上。见他满脸鲜血，我陡然生出一丝快感，好爽！

胜负已分。他萎顿在座位上，无奈地道：“你过了！”一般德艺双馨的大侠此时多半都会说上两句“承让承让”之类的话。我虽是大侠，但却不会谦虚，承让一类的话便自然说不出口。我冷冷地道：“以后别让我在马路上撞见你！”他正要离去，我一把抓住他道：“还不快把解药呈上来！”他指了指前面的小店道：“进去找店小三拿。”他推开车门，扶着座位钻了出去，差点跌倒在地，看来他伤得委实不轻。他把车门拉得开开的。我心道：“有本事你摔给我看。”他忍了又忍，最终轻轻地将车门关上了。我能想见他心下是何等地忿忿不平。

看他走出老远，我心尚有余悸。像这般恶斗，人生有一次足矣。我虽然赢了，但是胜之不武，脸上无光。而且我也赢得并不轻松，算了一下，这小半个时辰的打斗中，居然被他扣掉十八分之多。如若再多得两分，我便输了。此人也当真牛逼，若非是我，试问又有谁能胜他？想那柯镇恶，听风辨形功夫虽然厉害，但内力不济，不出两招，定然被他活活打死。想那西毒欧阳锋，内功虽还凑合，但他早已筋脉逆转，头下脚上焉能开车？再想那神雕大侠杨过，右臂已缺，如若左手再中毒的话，他拿什么来开车？再想那白衣胜雪的小龙女，吃别人的东西都不带给钱的，她开车肯定不知道要先加油。除我之外，最可能赢他的便是老顽童周伯通了，他的左右互博之术原是武林一奇，一边开车一边打架，倒也有些优势。只不过他单掌恐怕还抵挡不了这个强劲的对手……

我的视线已然模糊，脑袋昏昏沉沉，再不服解药的话，恐怕就……恐怕就没法写这篇文章了。我赶紧打开车门朝小店走去，刚走得两步，便失去了知觉。等我悠悠醒转的时候，右手握着一张纸，想来便是解药了。一个黄衫女子道：“祝贺你！我们会在一个月内将驾照寄到府上。”看到她甜蜜的微笑，我觉得浑身也不冷了，便连连称谢道：“谢谢你替我除去了体内的寒冰真气。”她笑了笑道：“以后别把空调开那么猛了，挺费油的。”

夕阳照在停车场上，我的身影被越拉越长。

2014年1月2日刚考完驾照，写篇小文得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