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夜晚的海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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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炮兵小周 (等级:5 - 略有小成,发帖:75) 发表:2008-11-28 02:01:03  楼主  关注此帖评分:
【原创文学】《夜晚的海潮》上
1

若干年前的某个傍晚,我骑着一辆电动车,在崂山区的苗岭路上找一家名叫“鑫如意”的小酒店。那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云漂浮在很高的地方,星星若隐若现。

我工作的地点就在崂山区政府的大楼上,距离苗岭路不算太远。那是座双塔结构的建筑,东塔楼是政府机关的办公室,西塔楼则被出租出去,挂着“崂山区高科园创业大厦”的牌子。我在西塔楼一家贸易公司工作,每天事情多的让人心焦,熬到下班时间已是精疲力竭,心里想的只是赶紧回家去,在床上躺一躺。这一点小白是无法体会的。

那天,小白给我打电话要我出来吃饭,我拒绝的理由在他看来是那样苍白无力——他大概以为我是一个不合群的人,总是在逃避一切与朋友见面的机会——他给我罗列了今晚要和我一起吃饭的人,有刘燕、莫小菊、小弟、杨玉萍,还有杨玉萍的男朋友庆庆,“都是些你认识的人,而且大家也想见你一面”。小白说如果我不出席的话大家一定会非常失望,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忽略了一个事实:他们今晚吃饭的主题是为了庆祝刘燕22岁生日。虽然刘燕同样是我的朋友,我不出席也无伤大雅,我不出席他们仍然会玩得很尽兴,甚至会更尽兴。小白这样说只是想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让我感到愧疚(你总不至于扫大家的兴吧?),让我无法拒绝(大家都很想你啊,你为什么总躲着我们呢?)。我这个十多年的朋友对付起我来已经变得工于心机。到了最后我只好说,好吧,那我晚上过去。

2

我到达“鑫如意”酒店的时候其他人还没来。接待我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他说青岛话,看起来也不像打工仔,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鑫如意”的老板。老板大概和小白很熟,我一进门,他就问我,你是小白的朋友吧?我点头说是。他说,来,搭把手,搬桌子。酒店的铺面很小,大厅里只放了四五张小方桌,我们用两张小桌拼成一张大桌,又找来六把椅子放置在周围。桌椅安顿好后,老板亲自下厨房端来许多餐具,一一摆在桌子上。总算大功告成。

我在靠门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环顾四周,注意到这家小酒店简直简陋到了寒酸的地步:屋顶吊着一只白炽灯泡,墙壁暗淡无光;前台后面放着一只金色的招财猫;前台两边各有一个小门,其中一个通向厨房,另外一个大概是包间,包间里面有人在喝酒,不时传来吆五喝六的声音。小白居然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庆祝刘燕的22岁生日,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他不是正在追求刘燕吗?怎么会找这么一个便宜的地方呢?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有人在我头顶上拍了一下,原来是小白。他脚步灵活地避开我的手,溜到一个我够不到的地方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我。紧随小白之后,又有一个人在我头顶拍了一下,是刘燕。刘燕身后就是莫小菊,她没有拍,而是用戴着手套的手在我头上按了一下。莫小菊后面是小弟,小弟是82年出生的,年纪最小,而且和我的关系不太熟。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也应该在我头上拍一下。刘燕就喊,拍呀拍呀,不要害怕。小弟站在那里只是笑,没有动手。(我把头伸过去让他拍,他仍然没碰我的头。)小弟调侃地说道,“王川是我哥啊,我怎么能拍他头呢”。

他们四个人鱼贯而入,分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小白靠着刘燕,刘燕靠着莫小菊,莫小菊这边是小弟,小弟旁边就是我坐得位置。这样坐下之后,刘燕大概觉得有些不妥,就带着怒气对小弟说,嗳,你坐到小白这边来,等会儿帮忙倒点茶水什么的,真不会看眼色!刘燕是小弟的拜把子姐姐,两人就喜欢这样闹来闹去,也不当真。刘燕一发话,小弟就屁颠屁颠儿地挪到小白那边去了。这样我和莫小菊之间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我犹豫了片刻,然后就把自己的餐具统统挪到了莫小菊旁边的位子上,随后自己也坐了过去。我的理由冠冕堂皇:这样一来我的左手边就空出了两个位子,刚好留给晚到的杨玉萍和庆庆。其他人没有异议,只有莫小菊扭头看了我一眼,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又把头转了过去。

3

“王川,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咱们家的小菊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刘燕问我。

“哪里不一样?我怎么没看出来?”

“哎呀,你这人真是……你没注意到咱们家的小菊变漂亮了吗?”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莫小菊把头发烫了,先前的一头长发已经变成了时下流行的大花,像是炸开了一样朝四面蔓延,原本有些稚嫩的面庞也变成熟了许多。但是我并不打算这样迅速地回答刘燕的问题——不能让其他人察觉出我的敏感和善于观察,扮演一个木纳的角色是我所擅长的——因此我后仰着身子,和莫小菊拉开一段距离,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我说,是不是把头烫了?刘燕说你总算看出来了,觉得漂亮吗?我说还行吧。

“什么叫做还行吧!?”刘燕的腔调突然抬了上去。“烫这头花了三百多呢!”

“他觉得不漂亮就算了,我这头又不是给他烫的。”莫小菊有些不高兴。她把脸扭过去,不愿意再看我。在我的记忆里这个高挑的青岛姑娘从来不讲普通话,而且说起话来也特别生硬,常常让人无言以对。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夹克衫,里面穿得是一件贴身的浅绿色长袖体恤,下面是一条蓝色牛仔裤,靠近膝盖的地方破了好多洞。进门以后,她就把夹克衫脱下来挂在椅背上,只穿那件绿色体恤。不知为什么她今天还戴着一副手套,那副手套如今也被塞到了夹克衫的口袋里。

刘燕的话比较多,她把她和莫小菊今天所干的事情一一向我们汇报了一遍:上午她们去台东步行街购物,然后去一家卖龟苓膏的小店吃午饭,下午又是购物。其间她俩路过一家美发店,在橱窗玻璃上看到了莫小菊现在的这个发型,刘燕就怂恿莫小菊也烫了一个。除去烫发花得那三百多块,她们今天还花掉了一千六百多块钱,买了许多衣服和鞋子,如今都摞在小弟的汽车的后备箱里呢。

刘燕站起来,给我们看她穿的那件红色的体恤。显然那件衣服也是今天买的,前胸印的是切·格瓦拉的头像。刘燕个子很高,差不多和莫小菊一样高,她像个模特一样转了一圈儿,问我们好不好看。大家直夸好看。

“能不好看吗,这件小衫花了我八十块钱呢。”刘燕兴奋地说。

4

小白、刘燕、莫小菊是坐小弟的车来的;杨玉萍和庆庆说好要自己打车过来。等杨玉萍和庆庆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杨玉萍连说抱歉抱歉,我们来晚了。她和庆庆在空位上坐下来,杨玉萍挨着我坐。在这些人中,除小白之外杨玉萍算是我最早认识的人,我刚来青岛找的第一个工作就是杨玉萍给我面试的。我一直叫她杨姐,她也的确像个姐姐那样给过我许多帮助,真是个好人啊。杨玉萍和庆庆坐下后,我给他们倒茶。杨玉萍问我最近工作怎么样,我说还行吧,就是比较忙。后来,杨玉萍的注意力被莫小菊的发型吸引了过去,她和两个小姑娘一起喳喳喳喳地叫,说她早就想烫这么一个头,只不过觉得自己脸型不合适才作罢。在这之后她们又说起买东西的事情。刘燕把刚才和我们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而且补充道:我把半月的工资都花掉了。杨玉萍开玩笑说,这样就对了,没钱了可以让小白养着嘛。

5

人到齐了之后就开始上菜,成捆的啤酒也拎了出来。在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大家的酒量:小白、小弟、刘燕等人都是很能喝的,其中小白和小弟还是“打通小组”的成员。所谓的“打通小组”,就是他们公司几个能喝酒的同事组成的一个小团体;“打通”并不是指通常我们说的“打通关”,而是指喝酒喝到不省人事为止。进入打通小组的最低要求是青啤十瓶,这算是入门级别;酒量越大级别就越高,里面有一套详细完备的晋级体系,就像欧洲的“骑士团”一样,在此不加赘述。

其他人中,刘燕虽然不属于打通小组,但她喝酒也异常生猛,喜欢主动出击挑战各位男士,所以经常被灌倒在地(大家戏称她为“垫场儿”,意思是大家还没怎么喝她就倒下了)。莫小菊的酒量不可知,她喝得比较保守,好像从来没有醉过。杨玉萍和庆庆的酒量一般,都是三四瓶的量,而且庆庆一喝酒脸就红得跟个烂西红柿一样。酒量最差的人自然是我,一瓶啤酒是我的极限,大多数时候我甚至滴酒不沾。因此啤酒送上来之后,小白又为我单点了个雪碧,我这个老同学真可谓细心周到。

6

前面说到今天是刘燕的生日,除了过生日、喝啤酒之外还有一项活动,就是吃甲鱼。小白说这家“鑫如意”酒店做的甲鱼是全青岛最好的。正说话间,小白的那个哥们儿,酒店老板,就端来了一个电热锅。电热锅的锅盖儿是玻璃的,可以看到里面漂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甲鱼。甲鱼头已经被剁掉了,样子有些恐怖,吓得莫小菊“啊”地叫了一声,把头扭到刘燕那边去了。“妹妹,你别害怕,这个东西有营养啊。”酒店老板笑了起来,他开始耍贫,把自己做甲鱼的本身吹嘘了一番,并且提醒大家,这甲鱼还要煮一会儿,现在不能吃。不能吃你端过来干什么?刘燕质问,把我妹妹吓着了你负责啊?酒店老板觉得理亏,只好说甘愿罚酒。他用小白的酒杯连着喝了三杯,算是给莫小菊陪不是。小白得意地说,看着了吧,我这哥们酒量很牛逼的。酒店老板摆了摆手,说,我哪里能跟小白比,小白能喝我仨。他话虽这么说,但还是能看得出酒店老板对自己的酒量是有些信心的。他和我们年纪相仿,于是就决意掺和一下,要和大家喝个“朋友酒”。他首先瞄准了寿星刘燕——他已经称刘燕为“嫂子”了——要和刘燕喝个十个三杯,也就是三十杯分十次喝完的意思。假如他再晚半个小时提出这个建议刘燕说不定就答应下了,现在刘燕还很清醒,没有上当。刘燕以她是女生为借口,要按照一比二的比例喝。酒店老板不同意,坚持要一比一,两个人争执不下。“我替我姐喝。”这时候小弟突然站了出来,要打抱不平。大家叫好,都觉得今晚有好戏看了。青岛人嘛,谁不爱看拼酒?两人开始比赛,酒店老板又连喝三杯,小弟随后也喝了三杯。酒店老板喝高兴了,感觉棋逢对手,他双手按在小弟肩膀上摇晃了几下,说,好,兄弟,咱十分钟之后再比。说罢就溜回了厨房。

就在酒店老板和小弟拼酒的同时,除了甲鱼之外其它的菜也送了上来,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有的盘子放不下就干脆摞在其它盘子上。大家开始喝酒,互相挑战,先是刘燕挑战杨玉萍和庆庆,又是小白挑战莫小菊,最后小白又要挑战全桌人。小弟本应该专心对付酒店老板的,但是他对自己太有信心了,按奈不住酒瘾,居然也要和我们喝。于是,小弟先挑战莫小菊,又挑战杨玉萍。小弟甚至要挑战小白,好在让刘燕劝下了。桌上乱作一团,唯一不喝酒的人就是我,我负责做酒监,防止有人耍诈,调节喝酒中出现的纠纷。这帮人喝起酒来话特别多,吵来吵去,争执不下的时候就让我来裁决。我判谁犯规,谁就得罚酒——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

7

大家觥筹交错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在大厅里吃饭。那是两个老头,都是头发花白,体型微胖。其中一个略高,一个略矮。酒店老板显然和那两个老头认识。高个儿老头和酒店老板长得很像,大概是他爸爸。那个矮个的老头来头不小,酒店老板一口一个“大爷”叫着,让人觉得有些腻歪,估计不是亲大爷。酒店老板的声音宏亮,惹得我们好奇地扭过头去看。酒店老板趁机介绍道,这是我大爷xxx,我大爷可是个人物,在xx军区文工团干了一辈子,是个很有名的作曲家。我们没听过那老头的名字,但都给足面子,点头赞许。只有刘燕说了大实话,她说没听过xxx这个名字。这下酒店老板急了,他说,是xxx啊,你居然没听说过?刘燕诚实得可爱,她说她的确没听说过xxx这个名字。那个“大爷”说,哎呀,现在年轻人只喜欢流行歌曲,没听说过我的名字是很正常的。酒店老板不像他大爷那么随和,着急得脸都红了,他问刘燕:“你听过《红旗飘飘》没有?”

“孙楠唱的那首?当然听说过。”

“那首歌就是我大爷创作的。”

(“是‘参与创作’,‘参与创作’!”这位大爷还是比较谦虚的,连忙纠正他侄子的话。)

“可以说,就是这首《红旗飘飘》成就了孙楠。要不然他还出不了名呢。”酒店老板的话字里行间充满对刘燕的不满。“可是谁又记得真正的幕后英雄呢?居然说没有听说过!”

(“不要提了,不要提了。”大爷很有风度的摆摆手。)

刘燕无话可说了,只好吐了吐舌头,搬了个鬼脸,那意思就是“我错了”。

8

这番对话之后,大爷一下子成了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他的谦虚随和、温文尔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敬佩。杨玉萍提议,让大爷给我们来一首怎么样?好啊好啊,大爷来一首大爷来一首,我们都叫了起来。就连酒店老板也帮腔,说,“大爷,你就来一首吧,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专业水平”。大爷眼看无法推辞掉,只好答应唱一首歌。他唱得是《绣红旗》,第一句重复了几次,说是调不对。(其他人是没本事听出调哪儿不对的,只有大爷自己明白。)后来他找着调了,就开始唱:

线儿长,针儿密,含着热泪绣红旗绣呀绣红旗。

热泪随着针线走,与其说是悲,不如说是喜。

多少年哪多少代,今天终于盼到你盼到你。

千分情,万分爱,化作金星绣红旗绣呀绣红旗。

平日刀丛不眨眼,今日里心跳分外急。

一针针哪一线线,绣出一片新天地新天地……


大爷一边唱,一边手也在比划,就像春节晚会那些歌星一样。他唱歌的时候大家起立,给他打起了拍子,场面十分感人。等他唱完了,大家鼓起掌来,说唱得太好了,从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歌。我是个乐盲,听不出好在哪里来,就私下问杨玉萍——杨玉萍是我们中间唯一一个看得懂乐谱的人——她小声和我说,唱得还行吧。


一首《绣红旗》过后,大家又起哄,要求大爷再唱一首。大爷真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又给我们唱了一首。第二首歌是《军港之夜》,这首歌我们都会唱,大家就一起跟着大爷唱起来:


军港的夜啊静悄悄,

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

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

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海风你轻轻地吹,,

海浪你轻轻地摇,,

年轻的水兵多么辛劳,

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


在我们唱歌的时候,刘燕和莫小菊自告奋勇,开始为大爷伴舞。男士们赶紧拉开桌子,腾出空地。由于没有事先编排,两个姑娘就跳起了新疆舞,跳了一段之后又换成了孔雀舞。她俩个子都在170左右,虽然有些瘦,但是跳起舞来不算难看。我们一个劲儿的给她俩鼓掌,手都拍痛了。


最有意思的是酒店老板和小弟,他俩居然还没有忘记斗酒的事儿,在旁边一边唱歌一边喝着啤酒。


9


我记得那天晚上大爷唱了好多首歌,他总是说要停下来,却总不忍心拒绝我们这些年轻人,于是就一首接一首地唱;旁边的酒店老板和小弟,两个人则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伴着歌声,非要分出个胜负不可;刘燕和莫小菊,这两个漂亮的青岛姑娘,在我们中间狭小的空地上翩翩起舞,她们拉起了大爷的手,在空地上旋转,她们脸上洋溢着快乐健康的光泽,照亮了房间里的每个人。其他人在拍手,在合唱,在为大爷和莫小菊她们叫好。那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


我真不忍心写下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宁可告诉你那天晚上我们的欢乐通宵达旦。


10


接下来接连发生了几件事情,让人猝不及防:


首先是吃甲鱼,由于大家都在唱歌跳舞,没有人理会那只漂浮在电热锅里的无头甲鱼。后来,杨玉萍觉得甲鱼已经煮熟了,就让我和庆庆先吃一点(感谢我的杨姐,她事事总是先想到我)。杨玉萍亲自动手分甲鱼,她本来应该让酒店老板做这样的事情的。她把最好的肉分给了我,告诉我甲鱼最好吃的最有营养的就是“裙边”,即龟壳边缘的部分。杨玉萍把裙边都留给了我,她和庆庆则吃其余的部分。甲鱼的爪子样子狰狞可怕,没人敢吃。坐在庆庆旁边的小弟说,我来吃!喝了太多的啤酒之后小弟的脸已经变得绯红;由于他和酒店老板比赛喝酒难分胜负,现在已经变得有点儿争强好胜。小弟坚持要吃甲鱼爪子,我们眼看着他把那四只爬行动物的爪子吞了下去,真是骇人听闻。突然,大概有东西卡在喉咙里了,小弟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这一咳嗽不要紧,把刚才吃得东西又都吐了出来。


“兄弟,你不行了吧!”在一旁的酒店老板高兴地大笑起来。他的言外之意是,现在小弟吐了——不管是不是由于吃甲鱼引起的——就算输掉了喝啤酒比赛。


酒店老板兴奋地在小弟背上拍了几下,又抓住小弟的肩膀摇晃。而小弟呢,现在脸色更红了,他晃了晃手指,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哇地一下,又吐了一地。


快给他倒点茶水,快给他倒点茶水!唱歌跳舞的人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过来。大家不再跳舞,开始手忙脚乱的照顾呕吐后的小弟:有人抱住小弟的肩膀,防止他滑到桌子底下去;有人找来湿毛巾,给小弟擦嘴;有人倒了一杯茶水,喂给小弟喝;还有人把桌子推开,清理地上的污物。大家刚才还是一个乐团,现在突然变成了野战军医院,所有的事情都井井有条,迅速而准确地得到执行。小弟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目光也有些迷离,但是他还是硬充好汉,气若游丝地告诉我们,我没事我没事。我们把小弟扶到墙角,让他靠墙坐着,这样他就不至于倒在地上。刘燕笑嘻嘻地奚落小弟,你看看你,不能喝还喜欢逞能!小白则跑过去,摸摸小弟的头,说人喝醉的时候最可爱。


小弟吐酒之后,大家就不再唱歌了。安静下来的时候,我们听到酒店的包间里有人在吵架——也许他们刚才一直在吵架,只是由于我们声音比较大,把他们的声音盖过去了。现在没人唱歌也没人跳舞,大家都能清楚地听到里面人的声音。那个小包间就在前台旁边,门是虚掩着的,声音从门缝传出来,原来是一男一女在吵架,吵架的内容说来有些滑稽:我们只听见那女的说一百,男的说八十,两个人争论不休,听口音都不是本地人。接着,那男人就骂女人是婊子,女人则骂男人是“逼养的”,两人互相问候对方父母。没过多久,那女人一摔门,气呼呼地从包间里出来了,踏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要出门去。我们这才注意到她大约有四十岁,脸上画着浓妆,衣服有些暴露。见她来势凶猛,大家赶紧给她让开道儿。这时候事情就发生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堪。


靠在墙角的小弟突然说了一句,“她保证是鸡”,小弟是笑嘻嘻地对小白说的,但是声音很大,房间里的人都听见了。


“你说什么?”那个女人马上就要出门了,又转了回来。她瞪着小弟,要他再说一遍。


“我没说什么。”小弟还是笑嘻嘻地。由于他刚才吐得太多,现在有些虚脱。


“你刚才说了,我都听见了。”


“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是鸡!”


“难道你不是鸡?”


“你妈才是鸡!”


“你就是鸡……”


“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那个女人抡起手提包,要打小弟,但是被我和小白拦下了。但是她还不依不饶,高声骂小弟: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你这个“逼养的”。这真是个疯女人,要是我和小白不拦着她,她真的会跑上去和小弟打架。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11


女人的声音惊动了包间里的人,从里面一下子出来了六七个男人。我心想,大事不好!那几个男人都打扮得土里土气,像是些农民工模样。为首的一个又高又大的问那女人怎么回事。女人指着小弟说,他骂我是鸡。那个壮汉看了看我们几个,有些犹豫,大概在考虑如何处理这件事情——那个女人是想让他替她报仇的,但是壮汉显然不想让纠纷升级。可是这时候,倚在墙角的小弟又发话了,还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他说:你难道不是鸡吗?小弟的脸上洋溢着醉酒后的快乐,完全不知道事态的严重。壮汉把香烟扔到地上,用脚捻灭,他指着小弟的鼻子说:你他妈的再说一遍?小弟呵呵笑着,又说了一遍“你就是鸡”。壮汉要冲过去揍小弟,我和小白连忙把他拦住。他几次要从我们中间突围,都被我们按住了。“他喝醉了,他喝醉了。”我们对壮汉说,希望他能消消气。但是壮汉显然已经被小弟激怒了,一定要冲上前去揍小弟。而那个女人呢,不知什么时候她又悄悄地站到了壮汉身后,不住地怂恿壮汉,说,上去揍他上去揍他。


壮汉开始与我们推推搡搡。他虽然长得又高又大,但双拳难敌四手,几次想从我和小白中间冲过去,都被我们按下了。我们互相撕扯着衣领子,各不想让。壮汉的几个朋友也加入进来,推搡我和小白。对方一共是七个人,六男一女;虽说我们这边也有七个人,但我们这边女孩子太多——况且小弟已经醉得站不起来,还不如女孩——打起架来我们必然吃亏。对方很轻易地就可以把我们几个打倒在地,痛揍一顿。


壮汉见无法从我和小白中间冲过去,就伸手卡住我的脖子,我挣脱开了,他又来卡我,又被我挣脱开,如此反复了几次。在这个过程中我只是撕扯着他的体恤衫,并不反击。假如我去卡大汉的脖子,或者给他一拳,我们的战斗必然会升级,那样对我方不利。


“大哥大哥,这是误会,这是误会。”在我们互相推搡的时候,酒店老板一直试图插到我们中间,进行调停。“我这个小兄弟喝多了,所以才会胡说八道。我给你们赔不是不行吗?”但是壮汉并不理睬酒店老板,仍然在向我们进攻。他想卡我的脖子没有得手,转而又进攻小白,一边用双手拉扯小白,一边用右腿勾小白的腿,想把小白绊倒。好在小白马步站得稳,否则他摔倒了我就得一人对付壮汉,我可不是壮汉的对手。


除了壮汉之外,其余几个男的虽然也在推搡我们,但是并不是特别用力(还不如那个女人使劲)。他们要么是不想掺和进来,要么是没打过群架,显得很没经验。其中几个人只是把我和小白向后推,他们把我们往后推一步,我们马上又往前迈半步。我心想:我们得保护身后那几个被吓坏了的女孩子。


12


对方已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把我们团团围住。我们身后是个墙角,已经无路可逃。刘燕、莫小菊、杨丽萍,还有庆庆都加入到了战斗中来。庆庆长得很瘦小,帮不上太多忙,而且已经被那个恶女人在脸上抓了好几把,几乎丧失了战斗力。女孩子们一边推开对方,一边喊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女孩子们的叫喊声的确起到了一点的威慑作用,但是对方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又继续朝我们进攻。


这时候小白大概有些沉不住气了——大概是因为看到有人在推搡刘燕——他手上开始发力,嘴里喊着我和你们拼了,我和你们拼了。小白一下子把壮汉推了一个踉跄。壮汉愣了一下,向小白扑过来,用两只手去卡小白的脖子。小白屁股后面有一张方桌,桌子抵住了他的腰,让他无从发力,他被壮汉按在了桌子上。这时候我正和另外两个男的纠缠在一处,已经顾不上小白。


冲突的格局突然发生了变化,我们这一方眼看招架不住。要不要打?要不要打?我在心里犹豫不决。我面前的那两个民工都不如我高,我完全可以挥拳打倒其中一个,然后再集中精力对付另外一个,但是心里却犹豫不决。此刻对方好像也有了防备,他们手上也加大了力气,一下子把我推出去好远,让我近不了他们的身。


我听见有人在尖叫。然后,轰隆一声,小白身后的那张桌子塌了,小白和壮汉两人都滚到了地板上,开始在地上扭打。这像是一个信号,对方开始动手了,我的脸和前胸马上挨了几拳,我也有几拳打在了对方的脸上。后来我的眼睛被击中了,开始流眼泪,看不清对方在哪儿,只能乱打一气。


我和庆庆用身子护住那几个女孩子,不让对方靠近她们。我们只有招架之力,对方的拳头噼里啪啦地打在我的头和胳膊上,好在并不是特别疼——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我知道刘燕和莫小菊就在我身后,于是就用身子保护好这两个女孩子。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我听到有女孩哭的声音,不知道是刘燕,莫小菊,还是杨玉萍,肯定是她们中间的一个。刚才她们还在唱歌,还在跳舞,还在欢笑,现在却卷入了一场斗殴之中。她们一定是被吓坏了。


不要怕,不要怕,有什么可怕的呢?只要我还在这里,我就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13


就在我们在厮打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喊“大爷——大爷——”,声音十分凄惨。原来是酒店老板,他半跪在地上,摇晃着他大爷,一边摇晃一边喊,大爷你醒醒,大爷你醒醒。我看到油一样的血从老头一侧的头发里流出来,把原本花白的头发都染黑了。


大家这才停住了手,大概这个景象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呆了。大家木楞楞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再也没人惦记打架的事情了。


老头突然像是老了十几岁,胳膊缩在胸前,脸也干瘪了下去,眼睛木然地看着我们,像是要死去了一样。“你们不要打了,”老头气若游丝地说,“是我自己滑倒碰的。”说完这话,他就翻了个白眼,闭上了眼皮。


“大爷!大爷!你千万不要死啊!你千万不要死啊!”酒店老板嚎啕大哭起来,他把老头儿抱在怀中,就像抱着一个婴儿。


从老头躺倒的位置来看,他一定是撞在了桌角或其它某个尖锐的物体上撞破了头,血虽然流得很慢,但流血的面积很大,黏糊糊的血把老头的半边脸都覆盖了。酒店老板手上也满是血,粘连在一起,有些瘆人。多好的一个老头啊,刚才还在唱歌,现在马上就要死了。再也听不到老头的歌声了,我想。


“快找东西给他包扎一下啊,愣着干嘛!”惹起争端的那个老女人突然喊了一句。大家这才回过神儿来,七手八脚地找东西,有人找到一块看起来很干净的桌布。小白把桌布撕成布条,然后缠在老头的脑袋上。缠了几圈之后发现止不住血,于是又多缠了几圈,直到把老头的脑门缠成个粽子的模样。我们把老头抬到桌子上,让他躺在那里,他看起来就像个伤兵,气息越来越微弱。


“我看得赶紧送医院,要不然老人家就危险了。”杨玉萍十分紧张地说。大家都同意她的说法,一定得立刻送老人去医院!


“我去开车!”突然有个声音叫道。我们扭头看,原来是小弟,他已经清醒过来了。小弟从椅子上一跃而下,要去开车。


“别别别。”杨玉萍把他喊住,说“还是打120吧”。


120救护车十分钟内就到了。车上跳下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他们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老头的情况,就让我们把老头抬上车。我、小白、酒店老板七手八脚地把老头抬到担架上,又把担架抬到救护车里。小白和酒店老板跟着救护车去医院,其余的人坐小弟的车去。小弟刚刚喝了太多酒,原本不应该开车,但是他以前经常酒后驾驶,而且开得挺好,所以大家谁也没有提出质疑。问题是小弟车上坐不下所有人。这时候,刘燕就说:王川不是有车(电动车)吗?让他自己骑车去好了。


于是,他们就把我丢下了。我眼看着小弟的马自达扬长而去。


14


他们居然让我骑电动车去医院,这让我感到有些羞愧难当。在这里我有必要说一下我的电动车:


外地人可能不知道,其实在青岛骑电动车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大家宁可坐公交车也不会选择骑电动车或自行车。(骑自行车尚有锻炼身体这个借口,骑电动车没有任何理由,所以就更加等而下之。)刘燕用“车”代替了“电动车”,大概又在取笑我。她以前就取笑过我,所有人,除了杨玉萍和庆庆,都取笑过我。我的朋友们虽然言者无意,却伤了听者的心。他们说只有“老巴子”才会骑电动车,以为我一定是脑袋出了问题。


他们怎么会体谅我的难处呢?这些人要么是自己开车,要么是坐班车去上班,谁也不像我,每天早上要挤公共汽车。早上公共汽车里人多得可怕,我又是一个喜欢和别人保持距离的人。我才买了一辆电动车——这难道成了我,一个穷人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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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炮兵小周 (等级:5 - 略有小成,发帖:75) 发表:2008-11-28 02:02:09  2楼
《夜晚的海潮》下
15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我感到了无尽地伤感,不只是由于我的电动车,还因为别的什么。我骑着我的电动车漫无目的地乱转。有一阵子我想,干脆回家算了。我甚至已经爬上了颐中体育场前面那个大坡,但是又改变了主意。


我不能把朋友们丢下,不管怎样他们是我的朋友啊。朋友,这是一个多么金贵的词汇,你可以为了朋友去打架,你可以为了朋友去杀人放火,你可以为了朋友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你可以为朋友付出一切,难道就不能原谅他们的一句玩笑话吗?


我掉转车头,又从颐中体育场前面的那个大坡上骑了下来。


16


万杰医院就在旁边的海尔路上,我到达的时候大爷已经被送进了急诊室,酒店老板和小白正忙着登记,填写病人资料,交押金。需要交350元押金,酒店老板带得钱不够,我们几个就凑了一下。


总算办完了手续,我们又回到急诊室前面的走廊里等,杨玉萍、庆庆、刘燕、莫小菊、小弟五个人已经在那里了。走廊里有四张固定在墙边的椅子,小弟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其余的人都靠墙站着。大家互相推让,谁也不愿意坐下。小弟坐在那里是因为喝多了,现在已经有些打瞌睡。


杨玉萍看见我来了,就走上前,问我没事吧?原来我的右眼在打架的时候挨了一拳,现在已经变得乌青。我自己倒是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刘燕和莫小菊看见了,都微微一笑。


她们笑得有些勉强,原来大家都在替大爷担心呢。大爷已经被送进去20分钟了,在我来之前已经有护士出来说老人家生命没有危险,其他的还有待观察。“其他的”指得是什么呢,护士没有说,大家也忘记了问。


“希望大爷以后还能唱歌。”杨玉萍默默地说。站在一旁的庆庆抱住了她的肩膀,用力按了一下。应该不会有事的,大爷这么好的一个人,应该不会有事的。


17


急诊室的门一直是关着的,大夫不让我们往里看。有人说他们正在给大爷输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们在走廊里等了几个小时,没事可做,感到百无聊赖。后来酒店老板的父亲也来了,还带来了夜宵。我这时候才注意到老人家腿脚不好,像是得过小儿麻痹。难怪我们刚才一直没看到他,他一定是躲在厨房里。老人家带来的夜宵是包子和茶叶蛋,他笑呵呵地让我们几个年轻人先吃点。我从来不吃茶叶蛋,只吃了两个包子。小弟太困了,他宁可饿着也要睡觉。其他的人每人拿了两个包子,外加一个茶叶蛋,装在小塑料袋里提着吃。我和刘燕、莫小菊站在一起,两个女孩腾不出手剥鸡蛋,就让我帮她们提着塑料袋。莫小菊的手指很漂亮,有些细长,白白的,很柔软的样子,其中几个手指甲上还残留着一些红色的指甲油(天哪,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那双手的样子)。她一会儿就把蛋壳剥光了,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她一边吃鸡蛋,一边斜着眼睛看我,目光里一点内容也没有,让人感到心寒。从我认识她的那天起,她就老是这个样子看人。她讲起话来也总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别人总是要围着她转。她是多么漂亮啊!有些稚嫩的脸上纯洁无瑕,鼻头微微翘起,黑黑的单眼皮眼睛让人感到深不可测。她一定知道自己漂亮的要死,所以才喜欢折磨我,对我置之不理,让我心碎欲绝。


莫小菊仰着头,把最后一块鸡蛋丢进嘴里,然后用嗡嗡的声音问我,“有没有水?”


天这么晚了,去哪里找水。后来,我记起医院大厅里有自动售货机,那里应该有汽水。于是我便去买汽水。大家把口袋里的硬币都翻了出来,交到我的手里。我去买了十听汽水,抱在怀里就这样回来了。大家喝汽水,依旧是闷闷不乐。突然,酒店老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骂了一句:那帮民工哪里去了?他们连饭钱还没付呢!大家这才意识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帮和我们打架的民工已经不知去向。


有人说,说不定就是他们把大爷推倒的。他们应该付医药费。刘燕补充道,“我们应该告他们,把这帮人统统抓起来”。说归说,你要去哪里抓人呢?那帮人说不定已经连夜离开青岛,逃到一个鬼都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18


我们也不知道等了几个小时,很多人都睡着了。小白坐在椅子上仰着头打呼噜,刘燕则趴着小白的腿上睡。还有人干脆找了张报纸铺在地上,倚着墙睡。只有我和莫小菊一直站着。


19


后来,莫小菊要去洗手间。我说,我陪你去吧。莫小菊说不用。我坚持要陪她去,她没有阻止。洗手间在大楼的另一侧,黑咕隆咚的,有些吓人。我站在女厕所门口等莫小菊。我听到一声冲马桶的声音,过了几秒钟莫小菊就走了出来。她在水池里洗手,她洗得那么认真,像是在等待什么。水池上方有一根日光灯,灯光照在莫小菊的手上又反射到我的眼睛里,让我觉得莫小菊的手已经不是手,而是一块温润的玉石。莫小菊总算洗完了手,她没找到擦手的纸巾,只好甩了甩手上的水。她抬着胳膊防止手上的水滴到牛仔裤上,就这样走了出来。等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拉进了一点儿。她的个子很高,头顶正好和我的眼睛平行,所以她的目光是向上看的,而我的目光则是一种俯视的角度。我抓住她肩膀的时候她并没有反抗,只是用眼睛盯着我看,那张漂亮的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我记得就在那一秒钟,我有在她嘴唇上亲一下的冲动。但是我没有这样做。那天夜里,我只是用力握了握莫小菊有些瘦弱的肩膀。我握住她的肩膀像是在传递什么信息。到底是什么信息呢,我自己也不清楚。


后来,我放开了莫小菊。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一起回到朋友们中间,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有我的心在隐隐作痛。


20


终于有护士从急诊室里出来,她告诉我们大爷已经醒过来了,他们已经给大爷做过检查,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这下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酒店老板要我们都回去,说他自己留在医院就行了。于是大家都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准备回家。我看了一下表,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小弟刚睡了一觉,感觉酒劲儿已经过去,就说要开车送我们回家。但是他的车只能坐四个人,还有两个人得自己想办法。莫小菊住在沙子口的方向,她说她自己可以打车回去。而我可以骑电动车回浮山后小区,万杰医院离浮山后很近。大家一边说话一边走出了医院。这时候突然一阵风吹来,感觉特别清爽,就像是秋天的风一样。


除了我和莫小菊,其他人都钻到了小弟的车里。杨玉萍摇下车窗,对我喊道:“王川,你一定要等莫小菊打上车以后再走。”我说知道了,你们放心吧。大家互相道别,然后小弟就开着车走了。等他们都走了以后我才记起来,我居然连“生日快乐”都没有和刘燕说过。


21


我去取我的电动车;莫小菊则自己沿着山坡往下走。等我取车回来,莫小菊已经走出了很远。万杰医院的大门口正在施工,到处都是泥浆,我跨在电动车上,小心地用一只脚踩着露出水面的砖头,总算骑过去了。远远地,我看见莫小菊站在海尔路上打车。她已经套上了那件白色夹克,那件夹克对她来说有些大了,而且她还把拉链拉到了最上头,挡住细长的脖子,从后面看起来她就像被包裹在一个信封里。


我推着电动车,走到莫小菊身边,和她一起拦车。夜晚出租车很少,偶尔有一辆也不是空车。我们等了很久也没打到车。莫小菊让我先回家,我拒绝了。我执拗地说:“我一定要等你打上车再走。”


我推着我的电动车,几乎走到了海尔路中央去拦车。我为什么要推着我那辆电动车呢?我原本可以把它停在路边。现在这样推着它站在马路中央样子实在是狼狈至极。


我和莫小菊大概在马路上等了十几分钟,仍然没有空车。我不知道是否要继续等下去,我是愿意和她继续这样等下去的。


22


后来,又过了几分钟之后,莫小菊终于不耐烦了——或许她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只是压抑着不让我发现。莫小菊走到我身边——这个冷漠的、可爱的姑娘走到我身边,她问我:“你这车能带人吗?”


我看了一下手里的电动车,说,应该可以。听到我这样说,莫小菊就朝我耸了耸肩膀——你相信吗,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居然朝我耸了耸肩膀——那意思就是让我用电动车带她回家。刹那间我有些感动,我努力克制着不想表露出来。


我让莫小菊在后座上坐好,然后蹬了几步,就骑了出去……


23


我还清楚地记得,七年前的那个夜晚,我骑着我的电动车送莫小菊回家。我们从万杰医院出发,向大海的方向前进。由于一路是下坡,我没有打开电动机,我甚至不用蹬踏板。我们就这样一路滑了下去,风吹过我们的发际,带来了大海的味道。莫小菊侧身坐在我的电动车的后座上,用一只胳膊楼着我的腰。她那只孩子一般的手紧紧地握住我的衣角,那上面还残留着指甲油的痕迹。


经过一个转弯之后,我们终于看到了大海——那是多么让人敬畏的景象啊,许多年来反复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一定要把它写下来——我记得那天夜里来了潮汐,黑色海水已经满溢到了岸边。海面上,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区域突然升起来,又落下去;无数个这么大的区域就组成了大海!我一辈子就只见过一次那样的景象!我们沿着山坡向下滑行,由于角度问题,大海就像立在我们面前的一堵浮动的墙。我骑车带着莫小菊,向那堵墙冲了过去。我清楚地记得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想大声呼喊,我想告诉莫小菊我喜欢她,我觉得如果现在不告诉她那么我就会后悔一辈子。


24


七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和莫小菊骑着电动车,向那堵大海筑成的墙急驰而去。我心爱的姑娘,就坐在我的身后,她仿佛听见了我心中的呼喊,她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后背上,并且把双手围拢在我的胸前,她将我抱紧,抱紧,抱紧……




2008.10.16,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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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馋牛 (等级:17 - 华新水桶,发帖:32096) 发表:2008-11-28 12:15:24  3楼
《夜晚的海潮》下15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我感到了无尽地伤感,不只是由于我的电动车,还因为别的什么。我骑着我的电动车漫无目的地乱转。有一阵子我想,干脆回家算了。我甚至已经爬上了颐中体育场前面那个大坡,但是又改变了主意。 我不能把朋友们丢下,不管怎样他们是我的朋友啊。朋友,这是一个多么金贵的词汇,你可以为了朋友去打架,你可以为了朋友去杀人放火,你可以为了朋友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你可以为朋友付出一切,难道就不能原谅他们的一句玩笑话吗? 我掉转车头,又从颐中体育场前面的那个大坡上骑了下来。 16 万杰医院就在旁边的海尔路上,我到达的时候大爷已经被送进了急诊室,酒店老板和小白正忙着登记,填写病人资料,交押金。需要交350元押金,酒店老板带得钱不够,我们几个就凑了一下。 总算办完了手续,我们又回到急诊室前面的走廊里等,杨玉萍、庆庆、刘燕、莫小菊、小弟五个人已经在那里了。走廊里有四张固定在墙边的椅子,小弟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其余的人都靠墙站着。大家互相推让,谁也不愿意坐下。小弟坐在那里是因为喝多了,现在已经有些打瞌睡。 杨玉萍看见我来了,就走上前,问我没事吧?原来我的右眼在打架的时候挨了一拳,现在已经变得乌青。我自己 (more...)
总觉得你写的东西很像王朔...
不过对我来说青岛发生的故事要比北京的亲切多啦~
喜欢读这种流里流气的笔调下横卧着忧伤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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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渔夫 (等级:?? - 无法无天,发帖:13480) 发表:2008-11-28 13:00:36  4楼
《夜晚的海潮》下15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我感到了无尽地伤感,不只是由于我的电动车,还因为别的什么。我骑着我的电动车漫无目的地乱转。有一阵子我想,干脆回家算了。我甚至已经爬上了颐中体育场前面那个大坡,但是又改变了主意。 我不能把朋友们丢下,不管怎样他们是我的朋友啊。朋友,这是一个多么金贵的词汇,你可以为了朋友去打架,你可以为了朋友去杀人放火,你可以为了朋友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你可以为朋友付出一切,难道就不能原谅他们的一句玩笑话吗? 我掉转车头,又从颐中体育场前面的那个大坡上骑了下来。 16 万杰医院就在旁边的海尔路上,我到达的时候大爷已经被送进了急诊室,酒店老板和小白正忙着登记,填写病人资料,交押金。需要交350元押金,酒店老板带得钱不够,我们几个就凑了一下。 总算办完了手续,我们又回到急诊室前面的走廊里等,杨玉萍、庆庆、刘燕、莫小菊、小弟五个人已经在那里了。走廊里有四张固定在墙边的椅子,小弟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其余的人都靠墙站着。大家互相推让,谁也不愿意坐下。小弟坐在那里是因为喝多了,现在已经有些打瞌睡。 杨玉萍看见我来了,就走上前,问我没事吧?原来我的右眼在打架的时候挨了一拳,现在已经变得乌青。我自己 (more...)
好文!看了很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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