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我错过了，还是这边大家都避免这个话题。今天看到晓义，不免想起他来。追忆一下勇敢的绝对值，当他的声音已成绝响。。
前阵子写的，现在看来，当时还是难免过于激动。事情毕竟太过突如其来。人往往把逝去的人事完美化，我也不例外。绝对值绝对不是完美的。隔了些时日，心中唯有怅然。只想回到他的故地之一问一句，你还好吗？



祭孙郎文

古今但凡祭文，都难免有回忆往事、寄托哀思的套路。小晟一生愤世嫉俗特立独行风华盖世，我想若如法炮制，毕竟不是他所喜欢。可惜我只是俗人一个，无法不落入常规的俗套之中。说是纪念他人，不如说是想理清混乱如麻的思绪，证明猝然离去的朋友曾经真实地存在过，也为我们恍惚的迷思和痛彻的怀念找到理由。
——序

当死亡睡在我们枕边

2006年7月17日，小晟同学驾车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不幸遇到意外，头部受到重创，当场离开了我们。当时他的父亲在后座睡着了，第二天小晟还打算飞去哈尔滨看望女友，所以许多不知实情的朋友如果看到他的日志对他的死因有所怀疑，希望这里可以澄清：那完全是因为乐队遇到了麻烦而写的气话，而小晟的离开是一桩令人叹惋的意外事故。我因为和小晟女友小颖同住，因此有幸得知这些确凿的实情，避免了好多漫无边际的猜想，可是同样无法避免随之而来铺天盖地的迷思。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好友的去世，难免神经质地东想西想：人死了到底通往何方？灵魂是否与肉体同时消亡？如果不是，那么到底有否天堂地域之说，或者所谓最终审判？或者孟婆汤断肠桥什么的？要不就如电影里所演死去的人们依然如常生活，陪在所爱的人身边，只是我们看不到？如果灵魂随着生命的结束而不复存在，那么曾经活蹦乱跳的那个人，曾经在我们身边生活过的朋友，他真的存在过吗？关于他的记忆难道是我们集体的一场想象和误会？
小晟同学离开后，网上自发组织了许多纪念活动，蔚为壮观。前几天是他的五七，据说小晟的几位中学好友去了观音庙给他烧香。我想，他真的是一位有着充沛精力和出众的个性魅力的人，虽然太过年轻就离开我们，却能够引起广泛和深远的怀念。本来我也应该是浩浩荡荡的纪念一族中普通的一个，可是在和小颖同住的日子里，我目睹了更大更近更压迫的悲伤，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去机场接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刻躺在床上，听她轻轻的念叨，静静的眼泪；陪她去学校办理后事，出入银行，心理辅导；如果以前我还怀疑这一切都是一场玩笑的话，看到死亡证明等证件的那一刻，就只有在震撼中试着接受这难以接受的真实了。最难熬的恐怕就是处理小晟的遗物，我虽然没有看到最让人痛心的一幕，可是有一天小颖在房间收拾东西，忽然就听到她悲痛欲绝的哭声，我吓坏了，急忙跑上楼一看，原来她不小心把一件小晟的衣服带了回来。“衣服还在，人怎么没了？”好半天，她才哽咽着勉强说出这一句。我无话可说，只是久久地拍着她的背，鼻子很酸。我知道，巨大的悲哀是无法安慰的，只能在她身边默默陪伴，而无法触及彼此心底的伤痛。这是世人无法超越的无奈，和群居也无法掩饰的最本质的孤独。
经过了这么久的思来想去，最终我同意了《挪威的森林》里村上春树的见解：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在夜里我们并肩躺在床上，轻轻地平和地交谈，小颖有时候会说，真希望他回来找我，我一点也不会害怕。彼时夜凉如水，夜色宁静温和，我望着窗外婆娑树影间的月亮，心里安静之极。在那个奇妙的瞬间里，仿佛死亡是一个体贴的密友，就在我们的枕边悄悄地倾听我们的交谈，然后温柔地注视我们起伏的呼吸。是的，我也一点不会害怕，我在心里悄悄地说。
那夜，毫无预兆地，睡熟了的小颖突然翻身过来，语气非常正常地对我说：“明天那个慢点啊你。”我半梦半醒奇怪地问：“什么慢点？”她回答：“开车慢点。”“你，你说什么呢？”我顿时没了睡意，翻身看她，小颖已经翻过身去继续睡了。我在黑暗中警醒着，心里埋怨小晟就算回来看望小颖，也总该礼貌性地跟我打声招呼么。这时候忽然听到屋外噼里啪啦巨大的响声，好像有人撞门、拉网线、在楼梯上奔跑。我想出门查看一下向来安静的邻居们在搞什么名堂，不过最后还是蜷缩在被窝里，始终没有鼓起勇气。

当你离开了我们

我对小晟同学的了解，其实非常有限。只是在网上看过他的《游离少年》和《林冲传》等，前者真挚感人，后者的口吻深度如同王小波再世，可惜都没有完稿，无法成书。对同龄人的作品我绝少敬佩，但在小晟风趣不羁的行文中，偶有非常真实透彻的体悟和直指人心的忧伤，于是我成了他的忠实读者。后来通过小颖认识，和折腾乐队的男孩们吃过几次饭，看过他们两次排练，去过一场演出，仅此而已。我眼中的小晟，相貌英俊清爽，对头发和衣着非常讲究，另类不失分寸，常常想弄出位的发型或纹身，往往被小颖劝阻，见了人总露出温和腼腆的笑容，给人十分干净的印象。只有在同三两挚友吃饭时才粗话满口又妙语连珠，酒量惊人，见到令人不平的人事往往拍案而起，轻则把人家骂的狗学喷头，重则即使敌众我寡也要拼个你死我活。因为风流倜傥而绯闻不绝，却有一位交往长久稳定的女友；因为不屑仕进而常常挂科，却能因为一学期的苦读而有惊人起色；脾气暴躁且五毒俱全，但对女友体贴有嘉，对朋友温柔随和，两肋插刀，喜欢小动物。对于他，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咬牙切齿有人不屑一顾也有人交口称赞。我之所以乐于结交这样富争议性的朋友，甚至非常开心地为他的乐队写歌词，是因为像他这样能真诚爽快地生活、并一如既往单纯而热烈地追求自己的梦想的人，真的已经不多了。
平时玩世不恭的小晟同学一旦坐在架子鼓前，马上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严肃和一丝不苟起来。对于摇滚我一无所知，对于摇青我只认识他们折腾乐队的几个，对于摇属我倒是很熟，现下就和小颖同住。小晟离开了了以后，折腾乐队也面临瓦解，原来小晟是乐队的灵魂，而音乐是他的灵魂。现在人间失去了折腾的灵魂，但愿小晟灵魂之所至，有他喜欢的美妙歌声。
在你离开的日子里，我们用烟花做比，祭奠你喷薄的青春，因为短暂而免于长久的拖沓和庸俗。我们也只能这样聊以自慰，遮掩心中难以抹去的遗憾。在你离开的日子里，你的日志被留言占满，你的论坛上全是悼念。在你离开的日子里，小颖有时候会抱怨，说你狠心抛下至亲的人，让朋友们也承受打击和痛苦。而我知道在她的心里从来没有真正地怨恨过，正因为你们过去有太多的快乐时光，你的离去对于她才是这样难以承受。在你离开的日子里，折腾乐队的成员变得沉默寡言，只是一支一支地抽烟。你的架子鼓不知道是会遭受被变卖的厄运，还是由学校出钱千里迢迢运回家中，聊作父母的纪念。唉，你离开以后，这世上再难找到像你一样的人了：即使冷酷世事重重羁绊，依然对自己的信仰执迷不悔；即使媚世的周遭屡屡纠缠，依然敢于与世俗公然决裂，孑然傲立。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坦然面对众人的非议诟病！这需要承受多么大的压力和痛苦，才能在至亲人与梦想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小晟你知道吗，就算我们美化了现实，你的存在，对于一些人来说真的是一面鲜明的旗帜。现在这面旗帜倒下了，对于我们这些将你的道路视为圣途，想走而不敢走，对世俗妥协而庸庸碌碌地生活的人们来说，你的离开，不单纯是丧友的悲痛，更是信念的沦陷和价值观的迷失阿！
当你离开我们之后，我亲眼目睹了朋友们以各种方式对你的怀念，也一直陪伴在小颖的身边，看到她如何从悲痛的泥沼中一步一步慢慢地爬出来。早晨，我们从林荫丰厚的住宅区后门出去搭车上学，河边常有白色的鸬鹚翩翩落在葱郁的草地上，小憩嬉戏。通往车站的小路旁种着九重葛，草地里飘来带着露水和清晨阳光气味的花香。晚上，我们去公寓楼下的泳池游泳，泡在水里展开身体随波漂流，一时间仿佛抛开了所有的烦恼。有一天我们在小亭子里的水按摩器前坐着，透明的水花飞溅，下面是若隐若现深蓝色的暗流。我伸出手，看见手与奔涌的水花相触，感受到水的力量和温柔，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和池边朦胧的笑语，那一瞬间，悬空已久、惶然若失的一颗心终于暖暖地落回肚子里面，我突然无比真实地感受到了自身的存在和生命的真实。小颖频频说起你，说起八零后的作家们，以及你和韩寒的交情。她的语气那么平和轻松，没有丝毫避讳，仿佛你一直呆在我们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在那个时刻我不再为了生死的恼人命题纠缠不休，决定对于我的所闻所见所感坚信不疑，并因此深深体会到生命的美好。若要感谢，我们都该同样感谢命运的恩赐与磨难，是那些痛苦让我们成熟，并加倍珍惜稀少的幸福。无论你去了哪里，小晟同学，祝愿你幸福安好。你离开了我们，却留下许多的回忆，如同一些大大小小的闪亮碎片，珍藏在每个人心中。那些快乐、痛楚、怀念、遗忘、执迷、原谅、遗憾、苍凉......如此种种纠缠着我们，让我们迷失却又清醒，痛苦却又快慰，因为这些情愫让我们知道：你确实来过，而且没有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