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是一天那么久的爱情
如果加上黑夜，它将减少到一吻
你无从获知两者之中谁更短促
是你的一生，还是一昼夜的蝴蝶？
蝴蝶太美了，反而显得残忍

——欧阳江河


蝴蝶是纳博科夫最珍爱的事物。他很早就有收集蝴蝶标本的癖好。纳博科夫迷恋的是蝴蝶所具备的摹拟之迷， 象他所说的，"当一只蝴蝶不得不扮成一片叶子时，不仅一片叶子的所有细目都得到了美妙的表现， 就连被蛴螬咬破了边儿的洞的斑纹也被模仿得淋漓尽致。" 蝴蝶的这种对周围环境进行细致甄别后形成精确图案的能力，无疑对纳博科夫小说中的细节写作有所启示。 同时蝴蝶用整个身体凸显的脆弱、轻盈、飘忽不定也都蕴藏在纳博科夫拟态似的写作当中。

《洛丽塔》整本书各处都充溢着蝴蝶的残忍。

是蝴蝶化生成为了亨博特的性格当中最迷人的部分——疯癫的、颤抖的、专注的敏感和忧郁。这只 蝴蝶愿意付出所有的一切只为了在洛丽塔的指尖停留，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哪怕它付出全身的温柔也 只能承受这绝美造物的蔑视和背叛。而洛丽塔又何尝不是另外一只蝴蝶，骄傲的、半透明的、妖野的、同时又是 易碎的，易受伤害的、不小心就会被风吹散的。

她是纳博科夫心中最隐秘温柔的疼痛，被他述诸笔尖，在拥挤晦涩所搭建的巴别塔的 顶端反复的开放凋零。只有蝴蝶所描述的时间之轻可以负载她，她灵巧的身段，她纤长的腰肢，她躲在时间背后发育未成的胸脯， 她栗色俏皮的卷发，她褐色反光的皮肤。

她在济慈那里就是夜莺，在叶芝那里就是天鹅，在兰波那里就是奥菲利亚，在特拉克尔那里就是无可救药的麻风病人。。 这些冒犯时间的蝴蝶都将冻结在琥珀之中，而我感兴趣的是，在被命定的松脂包裹之前，她们飞在哪里？

性感少女，这私人性质的蝴蝶，注定只活在时间之外，活在记忆里泛黄的海滩，活在老黑兹家的沙发上， 活在阴暗的汽车旅馆，活在永恒的14岁。那里阳光也许很淡，空气中的尘埃恰好能足够缓慢的的轻抚过这些场景和画面。 只有距离才能带来清晰，每走近一步就越象梦境。别说你想触及这只蝴蝶的翅膀，她会在你靠近之前微笑着碎成粉末。

这样的一幕被永远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穿过用饭间，我仍跟在黑兹夫人身后，突然眼前出现了一片绿叶——“游廊，”
我的指引者唱道，然后，未经半点提示，一排蓝色的海浪便从我心底涌起，在太阳
沐浴的一块草垫上，半裸着，跪着，以膝盖为轴转过身，我的“里维埃拉”之恋正
透过墨镜向我窥视。

“那是我的洛，”她说，“这些是我的百合花。”
“是的，”我说，“是的。它们很美，很美，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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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很早就想写一篇关于纳博科夫的《洛丽塔》的短文，可是每次提笔，总苦于心力不济而无法继续。 昨夜看了欧阳江河的一些随笔，突然有了再次提笔的冲动。

这篇对《洛丽塔》的解读只提供了“蝴蝶”和“时间”两个现成的侧面，而且离完全展开还很远。 我知道仅仅如此是绝不足以澄清这本书的，不过这篇文字本也没有澄清它的野心，我只是选择了一个 易于随手把握进入的门，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缅怀这本书当初带给我的一切。

喷涂于 12 29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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