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新 - 文明的十字路口-巴基斯坦3-拉合尔

文明的十字路口-巴基斯坦3-拉合尔

拉合尔当飞机在拉合尔机场降落的时候，我还没有感到这里跟卡拉奇有什么区别。是啊，谁会想到这片黄沙滚滚的荒土的另一端，藏着那样一座神秘梦幻的城市。

如果说巴基斯坦是文明的十字路口，那么拉合尔的位置，简直就是十字口中间的那个红绿灯了，这座城市全部的历史，几乎就是在反反复复的重建与毁灭的轮回中走过来的。虽然早在公元7世纪，我国伟大的旅行家玄奘和尚就曾经来过这里并留下了文字记载，但我们今天能看见的只有莫卧儿王朝留下的无数辉煌建筑而已。但这已经足够了，一个伟大的王朝，足以筑就一座或者几座闪耀人类文明史的伟大城市。阿格拉，德里和拉合尔，这三座城市就是莫卧儿王朝留给我们的皇都遗梦。

当公共汽车刚从机场开出来的时候，我不明白旁遮普这里何以成为巴基斯坦乃至整个南亚次大陆最富饶、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因为除了滚滚荒漠，我连个人毛都看不见。渐渐的，开始有庄稼了，又渐渐的，公共汽车开进城镇了，我心中涌起无名的兴奋，感觉就好象离文明越来越近了。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阿拉齐尽管繁华，也充满异域风情，但那不是真实的南亚，那是一个英国人留下的城市，而不是这个大陆千百年来生活的痕迹。今天，我才觉得我走进了他们的生活，而不是英国人影射下的特殊的人群，这种感觉，就好象从上海到苏州所会经历的文明印象的迁移一样。

拉合尔虽然曾经短暂做过莫卧儿王朝的首都，但在王朝的大多数时间里扮演的是陪都的角色。回顾大多数游牧民族的政权，他们大多会建立几座陪都，根据季节，战略和行政的需要决定行銮的驻跸，例如元朝就有元大都，元上都和哈拉和林等几座都城，这样占据交通要冲与军事重镇，平时利于行政，战时留有后路，不失为一个聪明的做法，但这也跟游牧民族机动能力强有关，换做农耕民族，就不一样了。

所以尽管巴基斯塔只是原来莫卧儿王朝的一部分，但因为拉合尔，却可以大大方方地和印度分享莫卧儿的历史，甚至因为同为伊斯兰教，所以他们谈到莫卧儿更理直气壮一些。

不过存在于16-19世纪的莫卧儿王朝，却正如其名字所暗示的一样，是一个蒙古人的王朝。除去宗教不谈，在人种上，完全是南亚次大陆的外来者。很多人对中国历史很了解，知道1368年以后，中原就恢复汉人政权了，有些最多也只会联想到土木堡之变的蒙古瓦次部落。但殊不知，即便1368年之后，蒙古人在世界舞台上仍然活跃了好几百年，一直到19世纪。

简单说来，在忽必烈夺取政权之后，蒙古部落就已经面临很大的分裂。各地的封王机手握兵权的将军很大形式上已经独立于蒙元中央政权。因而即便元朝为蒙古中央正统，但其影响也就止于中亚，甚至察合台汗国某种意义上都相对独立于元朝，更不用说以前就分封的金帐汗国，阔窝台等汗国。

众所周知，忽必烈是第一个把蒙古帝国国家化，并清晰界定蒙古民族概念的可汗。忽必烈封西藏宁玛教高僧八思巴为国师，大力弘扬喇嘛教，并由他结合藏文开创蒙古文。甚至更早以前，道教全真派丘处机曾北上草原传教。有这些史实我们可以看到，蒙古人在席卷欧亚大陆的时候，是一群没有明确宗教信仰，只有原始萨满崇拜，没有自己语言文字，只有简单口头语言的军事强人。所以我们对忽必烈之后蒙古人很多概念，都并不适用于他们远在中西亚的同族们。

换句话说，这些蒙古人就是一群文化上一片空白的武士群落，他们占领各个地方并需要建立政权以后，不得不吸收当地业已存在文化的东西为政权服务，于是，这群蒙古人，相信就是历史最容易与当地同化及彼此异化的征服者。他们纷纷信仰了当地的宗教，例如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他们独立于元大都（北京）中央政府，建立政权或流离失所；他们是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的武士阶级，在政权与文明此消彼长的博弈中寻找机会与生存空间。于是，漠南蒙古选择和后金结盟；于是，吐谷浑与准葛尔蒙古选择与中央政权负隅顽抗；于是，帖木尔在中亚兴盛后曾试图打回中国；于是，莫卧儿的先民从阿富汗流窜到南亚后找到了他们的生存空间。

建立莫卧儿王朝的这一群蒙古人，是一群早已皈依伊斯兰教的蒙古军团后裔，本来长期深陷于阿富汗的战争与动乱，直到有一天，，他们沿着历史上无数民族与文明进出的Khyber 山口，通过几乎留下世界所有主要文明的白沙瓦到拉合尔的文明走廊，一口气深入到了南亚次大陆，他们的骑兵在北印度的稀树草原上如鱼得水，就这样，一个蒙古人的帝国，就这样神奇的在南亚次大陆开花结果了，此时距离成吉思汗的时代，已经将近3个世纪了。

虽然在蒙古人手下创造，但是莫卧儿文明，却无论怎么看都是地地道道的中亚文明的衍生，是波斯，土耳其，中亚所有文明元素的杂糅与重织。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在同一宗教和几百年的军事冲突与缓和中，整个亚洲的各个文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融合。亚洲文明就好像一锅放了不同颜色原料的汤，蒙古人就是一根搅和棍。所以你说拉合尔是一个蒙古人盖的城，可以；说拉合尔是一个充满了印度人的城，可以；说拉合尔是一个泛着中亚与西亚文明之光的城，也可以。

脑中一部文明史，在汽车的颠簸中似乎逐渐清晰。当我开始惊骇于车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和水泄不通的道路时，拉合尔火车站到了。

气派而古风犹存的火车站，火车站外拥挤而脏乱的旅馆，老城环线公路上令人窒息的车流与尾气，占据半个马路打板球的青年，伤痕累累的老城墙，开着吉普带着小伙伴兜风的少年，拿着真的手枪向我炫耀的小青年，城门洞里随地大小便的马，没有规划的只留头顶一线天的老街道，争相让我拍照的小孩，门缝里虚虚实实的混浊的眼球，拉合尔城堡下的双层巴士，锡克神庙里受到礼待，参观非教徒不可参观的胜迹，夕阳下阵风般飞过的鸽子， Badshahi清真寺（姑且叫大清真寺的）的落日，爬上清真寺穹顶的弯月，灯火通明的清真寺，刚要拍照就突然停电的清真寺，重新来电后灯光昏暗的清真寺内部，清晨的清真寺，规模庞大的贾汗吉尔墓，幽暗而深邃的墓室，打通守卫爬上了皇陵的楼顶，回程时在道口等火车通过，拉合尔城堡令人目瞪口呆的建筑，老城深处藏着的美味佳肴，The Mall上的辉煌的英殖民地建筑，去瓦格边界时遇到的在中国的留学生，令人难忘的瓦格边界降旗仪式，乱而有序地车站内终于坐上了去白沙瓦的夜车。

这样多的内容可写，神啊，救救我吧。什么时候才能写到美丽的帕米尔，什么时候才能写到佛音缭绕的拉什伦布寺，什么时候才写到三座城的神话-加德满都，什么时候才写到一盒污水的瓦拉纳西，沙漠中金光灿灿的加西米尔，海边洋溢浪漫风情的孟买啊。神哪，救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