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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看过这部电影, 也许会觉得我的写法太混乱吧. 当然看过的人也可能做如此想.
何况我不会写影评, 只好写零乱的读后感了. Anyway, 愿意和大家探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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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西西里岛和她的美丽传说之间,本来是互不相干的关系。
少年们呼拉一声扯起自行车飞奔,她款摆的美臀吸引了他们。他们对无法占有她的这个事实感到焦虑,所有的弹簧床如同青春期一样躁动不安。尽管如此,这样的爱和成年男子对她的爱仍是不同的,区别在于一个将绵延其一生,而另一个转化成了腌坏的酸菜那样的怪味。他们的肉体之欲是纯粹的,不像少年那样化入了情感因而得以永生,他们用毁谤、戏谑、贬辱和口头意淫来遮掩这渴望,从而使它发霉变臭了。当然这还存在一层意思:他们要在所有的其他女人面前表示自己的清白,亦需要在其他男人面前保持自己的尊严。爱上一件得不到的东西,对于成年人来说是耻辱的。少年们则从不这样认为,他们仍然爱她,永远爱她,并无数次梦见为她所爱。这是因为青春期的人们已经习惯了爱并无法得到,因此并不坚持于得到。小男孩Renato在课堂上这样写道:我想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
而Malèna,在清澈的爱慕和复杂的垂涎交织之处,低垂眼盖,从容有节奏地穿越大街小巷。所以整个故事在平和的小城风景底下,暗流激荡。而她的高跟鞋不仅践踏了男人们的爱情,也是如此地踩在女人们的心上。
她走在小城里,是个外乡人,作为一个美丽传说,她保持极度的、接近洁癖的一种安静。她把一切东西,包括对老父的爱,对丈夫的思念,整齐地叠在自己内心里,用她优雅高挑的身影不断地宣告着,她与此地全无关联。她认为自己只是个外乡人,她滞留此地的唯一理由是等待她入伍的丈夫。——他回来时她就属于她,而目前她属于她自己,以及老父亲。是西西里这块地方,将她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西西里人,过程是惨烈的。
它首先夺去了她的希望,使她成为一个寡妇。如果说先前他们还有所顾忌的话,现在所有的男人都认为他们未必没有可能。她依然“生人勿近”,但失去了靠山,一个女人的孱弱使她小心翼翼。她在老父家门口为何那么惊慌?对这一点我始终不解。
它然后,很快地,夺去了她所珍爱的第二件东西。最恶毒的匿名信直接送到聋教授手上,他从此闭门不出。他们伤害了彼此,然后失去了彼此。
她现在变成彻底的一个人了。命运对这一切看得很清楚,很漠然。孤独的、守寡的女人能坚持多久呢?果然事情很快爆发。假设命运之手在操纵这一切,那么它明显是个阴险的小陷阱:先把可怜的女人推向孤零零的绝境,再给她一点点引诱,——譬如年轻英俊的军官基多。当基多告别第二次约会的香吻时,在小屋门口遭遇了贾牙医。这绝不美妙。整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是该死的律师,其余的人都受到了程度不等的伤害。已婚的贾牙医说她是他的未婚妻,自然少不了被老婆蹂躏,基多也立刻受到处罚,调到外地去了。Malèna无疑是受伤最深的一个人,被剥夺了那一点儿爱情,更糟的是和贾牙医这么污糟糟的家伙搅在一起,这样洁净的女子简直会做呕的吧。
但这真的是命运的陷阱。如果我们不是这么迫切希望这一轮获胜,那么下一轮也许就不会输的那么惨。跟律师相比,半秃而有老婆的牙医有什么杀伤力呢。她不想用身体来偿还但她难道真的没想过么?律师会有可能逼迫她?不知是洁癖还是天真本身使得她如此的疏忽。这是她通往堕落的第一步。
人们对偶像的态度本身就是反偶像。由于无法找到瑕疵,人们把偶像捧为偶像,并做出崇拜的姿态。但一旦光环失落,偶像露出哪怕只有一点寻常人的样子,她立刻就会被扯落云端。她就是这样跌落了尘埃,作为不体面的、脏臭如猪、一切事务都又母亲把持的律师的情人。毫无疑问她遭到所有曾经爱她的男人们和恨她的女人们的一致唾弃。少年们,其他的我们不知道,只有Renato看到了她是怎样身不由己。但那无济于事。她已屈辱至此,别无选择。
更糟的是律师也不能娶她。他的母亲,一个刻薄鄙俗的妇人,认为Malèna是她的洁癖所不能容忍的一件脏东西。其实他们把她当一块抹布,擦脏了她又丢弃了。她甚至来不及捂脸哭泣,战争就到来了。父亲在她的恶名之下拒绝出门,死在一次轰炸中。她彻底地,一个人了。
和基多,她是为了爱情。和律师,虽然是从被迫开始,却是她为争取尊严而付出的代价。而在战争面前,爱情和尊严荡然无存,一切的焦点聚集到生存上。为了求取一块面包她不得不让最下等的人轻薄。她本可以挣取面包,但所有的人,男的和女的,全都不肯给她机会。唯一爱她的人,少年Renato,深感无力。
和这次的绝境相比,第一次的实在是小儿科。她的房子里频繁出现男人,“随时可以,只要你带着食物。”当她注意到自己的憔悴和堕落,她对着镜子剪掉长发,剪掉对生存的忧愁和不再需要维护的羞耻心。妖娆的短发,艳丽的红唇,她就这样重新出现在小城中,大摇大摆坐在德国军官中间,对全城的人们宣战。我们不妨这样解释:她恨所有那些不肯帮她却趁火打劫的男人,也恨始终对她不怀好意的女人。曾几何时她低垂双眼,对所有诋毁和侮辱无动于衷,今天她傲然跷起穿着网状丝袜的修长双腿,猛吸一口烟,吐出胸中恶气。她成了妓女,用彻底滚在泥土里的方式对抗那些毁谤她的人。
战争,只是刚刚开始。她这个外地人注定要输得一败涂地。现实生活中的战争结束了,她立刻被愤怒的女人扯出来,袒胸露乳,匍伏泥土之中。她们踢她引以为豪的美乳,肆无忌惮地破坏她娇嫩的肌肤,她流着血,简直快要死了。她们还把她的头发剪成秃毛鸡的样式,这在她所经受的一切屈辱之上,重重地压了上去。她的眼泪流在满是血和泥的脸上,像一个怪物。男人们站在另外一排,沉默着。他们显然宁愿疼爱她也不愿意用这方式惩罚她。但是女人们显然知道这一点,这是她们愤怒的真正来源。男人们也显然懂得这些,所以他们显得非常怯懦,内心的遗憾则见机蹲伏着,决不出头。Malèna当然也懂得这些,所以她并不向任何人求饶。她用伤得象快沼泽的膝盖勉强站了起来,手臂勉力遮挡胸膛。——即使到了这地步,她仍然要保有最后一点尊严。她面对人们,用自己最惨的面目,缓慢地将目光投向每个人。她心里有那么多话,想要呐喊出声来。可她只是悲且愤地,“啊”出了声。她双手捣着胸口,“啊~”,“啊~”嘶哑的声音甚至让所有人动容。女人们马上意识到了,筑成一堵墙,喊,“滚回去,离开这里!”
她飞快地捂着胸口,离开了。
我们无法想象,这样的伤口要多长时间才能康复。而每次试图面对时,是怎样无法停止的颤栗。
这一次看到她,是在火车站前,包在黑头巾里那张阴晴不定的脸。火车开动,她阴郁地注视着西西里,心里不知转动着怎样的念头。这时她是西西里的敌人。
火车回来时,带回了她的丈夫。他没有死去,只是失去了一只手。他发现自己的家已经成了难民营,是战争的遗产。而即使是他曾经认识的人,也都摇头说从不知道Malèna是谁,也从不认识他。在这时候我想起了2046。实际上,这才是一个关于记忆的故事。这真像王小波的《寻找无双》。记忆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我们总是忘掉自己最想记住的东西,却记得自己最想忘掉的事情。更糟的是,由于我们所记得的东西已经不复存在,失去了参照物,在众人强大的失忆面前,它们也变得不确定而且模糊。在这个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开始感谢Renato。这个始终关注并了解Malèna的少年,始终也只是她人生的一个看客。他多么希望可以介入她的生活,像为她买一盒香烟,和她面对面说话而不是仅仅擦肩而过,甚至安慰她的丧父之痛,告诉她要耐心等待她长大。但是这些他都没有能够去做。终于在跟踪她丈夫穿越大街小巷,并看他被人打倒并被告诉说“去妓院里找她吧!”时,Renato挺身而出了。
他太接近真相,然而那是扭曲的真相,所以Renato决定还给他真实的东西。在这时Renato真像她挚爱的兄弟一样,在她所不知的地方呵护着她的、和她最爱的人的心灵。
他终于怀揣Renato的信,踏上寻找她的火车。火车开动,他也阴郁地注视着西西里,与她离开时是多么相象。但这是他的故乡,他们眼中蕴涵的东西是不那么相同的。唯一相同的是,都用少年Renato用他清澈忧郁的目光相送。
我们都以为他找不到她了。或者他找到了她,发誓永远不回这个给他们伤害的地方。但是他们回来了,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小城的人们停止了工作,张大嘴巴。
她老了,胖了,风尘仆仆。扶着丈夫健全的手臂,她不再垂着眼盖,而是抬着头,但眼神空洞。从前的她,安静地走在嘈杂之中,而如今她走在安静之中,内心世界的脉动却无比激烈。
“只有在旧地才能重拾尊严。”
在市场里,她的表情变化让人印象深刻。几层意思:屈辱,旧恨,悔,耻,悲,最后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她要破口大骂,但她说,“早上好。”一下子冰全化了,妇女们跟她亲亲热热地回礼,还塞衣服给她。
是的,现在他们/她们接受她,作为一个西西里人了。她不再洁净到美好的地步,不再孤傲,不再是一个在人前晃来晃去的美丽传说。他们践踏过她,又在她归来时,宽容地扶起了她。大家现在平等了。她的老态使她失去了被恨的权利。
她是一个西西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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