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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有天--一代棋圣吴清源自传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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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有天--一代棋圣吴清源自传 (续)川端康成先生在登载过《木谷实选集》(日本棋院刊)的月报上曾发表过“新布局青春”一文,他这样写道:“木谷实、吴清源创造新布局的时代,不仅是二人盖世天才的青春时代,实际上也是现代围棋的青春时代。新布局仿佛是一阵春风,她吹燃起青春独具的创造与冒险的热情之火,给棋界带来了绚丽灿烂的春天。虽然继木谷、吴之后,又涌现出了优秀的后来者,但是,可以想像,像新布局时代的木谷、吴那样旗帜鲜明地振兴棋坛、划时代的一代新人还未光临。当年,木谷、吴创造的新布局,是今日弈苑鲜花盛开的祥瑞。”

对我来讲,如此不惜重笔的褒奖深感羞愧难当。然而,讲到新布局对现代围棋的进步起了巨大的作用,的确言之无误。


然而,即使是称为新布局,也并非就是天降地涌、突然诞生的新事物。新布局问世的数年前,它的萌芽就已经屡屡显露头角了。如我在昭和六年四段的时候,就曾在三三投子;昭和七年升为五段后,也下过数局三连星的前驱——二连星棋。


升为五段后,我执白增多。由于当时无贴子的规定,若仍然依照昔日的小目定式,白棋无论如何都落后于人。布局应以平分秋色为原则,所以,白棋亦要像黑棋一样谋求实利才行。


我十分尊敬的本因坊秀荣名人的时局谱中,就屡屡见他执白于投于星位.我之所以形成一种捷足先登、尽快展开的棋风,理由就在于我对于小目布局的棋深感急不可待因而当时我打出的三三或星的布局,是以“一手占据角地、尽快向边展开”的想法为根据的,这种想法时我来讲已是理所当然的思路,可是,人们当时把由角上小目开始缔角看作是绝对正确的,所以我的新下法惹起了巨大的回响。


这个时期的木谷实,布局上总是投子于低线位上。他见战绩无甚奏捷,便不断地改变为高线位投子。这就是他开始构思“重视势力之新布局”的摸索阶段。


从昭和八年开始,我与木谷实进行了“十盘棋”的抗争,新布局的嫩芽就从那个时期开始更清晰地显露锋芒,那一次的十盘棋,并非是生死攸关的“擂争十盘棋”,而是在昭和八年我升为五段、与木谷实段位拉平之初,按照时事新报的计划而对局的。


我四段之时,执黑几乎未败过,然而对木谷实却往往黑先也难以取胜。昭和七年春季升段大赛时,我执白首次胜了他。以后,终于能和他势均力敌地平摆对局了。后来我成为新进的五段、与他并驾齐驱时,所有的年轻棋手中只有本谷实与我可称为珠联壁合的名望淇士。十是,时事新报社视此良机便制定出十盘棋的计划。


就在这次的对局中,我执黑打出了在当时极为罕见的对角星的布局;木谷实也态度明朗地改变为“重视中央势力超过角地”的打法。


这次十盘棋的第六局,中途移到了日兴证券社长——远山元一先生的家里对弈,此局的第一天在日本棋院进行,第二天在原地继续下的中途,据说木谷实的后援者——远山先生差人告知:远山先生因伤风卧养,实在寂寞,最好请到家里来下棋。于是,我们仓皇将对局场搬到远山家里继续厮杀。当时,棋已过中盘,远山先生盘腿坐在床上观战,当然,他的眼前是两个一头扎进棋盘里苦思冥想的棋士。

现在回想起来,远山先生观棋可真是逍遥自在。远山先生作为木谷实的后援者,常常以让九子来请木谷实教习。每次教习从早上10时开始,下一局要到傍晚6时左右才=完。木谷实下棋从不知偷闲耍滑,所以不断长考,毫不吝惜花费时间。但是作为对手并无那么复杂的思考内容,因而常常寂寞难堪。后来,远山先生时常骄做地自称是
“木谷教习下,磨炼十年功”的人。总之,这些往事都能使人想起木谷实那种不弄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的耿直好学、质朴无华的性格。


可惜,这次十盘棋因中途木谷实晋升为六段,与我的交手棋份出现了段位差,所以只下到第六局便以三胜三败而呜金收兵了。


作为新布局构思的发祥地——信州的地狱谷温泉非常有名。当年我与木谷实在十盘棋第五局的中途曾一起去过那里。那次对局正是盛夏炎热之际,“去温泉避暑和休养一下吧!”我听从了木谷实这一劝诱,二人携手去了木谷夫人的娘家——地狱谷温泉。且不管出门时第五局还是打挂状态,反正新闻社那里曾有话在先,说过只要能及时将对局谱登报即可,因而并未来诉说不满。


地狱谷距汤田中很近,沿长野铁道到上林站下车,再走三十分钟左右就进入谷地。那里有许多三宝鸟和猴子,是一个幽静的山林温泉胜地。我原打算舒适安闲地读读书。静养一下,所以出门时带上了《易经》和《中庸》两册书。


就在温泉放松静养的第二天或第三天的早晨,我呼吸着新鲜空气,信步走进木谷实的房间,只见他正面对一个陌生人讲解围棋,一间才知道木谷计划写一本《布局与定式的统一》的书,正在向作家鸿原先生口述。我当时也很感兴趣,于是便在一旁坐下听他讲解。讲的内容主要是有关新布局的观点,初听给人一种难以理解的强烈印象,然而,越听越发觉得言之有理,顿时我想,回去之后我也马上用新布局的观点去奕他几局。


木谷实的新布局观点,虽说一言难尽其意,但根据它的“重视向中央发展势力超过角地”来看,三连星是新布局的代表之一。提起现代的棋士,武宫正树九段的宇宙流可以说是最原本地继承和发展了新布局的观点。


我从地狱谷回到家后,马上就在报知新闻主办的棋赛中,以莜原正美为对象尝试了一下新布局的滋味;木谷实也以前田陈尔为对象领略了它的锋芒。可惜,也许是还未得心应手的缘故,我们两都失败而归,不过,据说木谷的对手前田,被那种违反当时之常的新手一打,顿时大惊失色。

现在再看看我当时的棋,真是连自己也感到惊讶。其中最典型的可以说是我在同年秋季升段大赛中与小杉丁四段的一局。这是被俗称为“十六六指”(日本的一种摆石子比赛的游戏)的一盘棋,因布局时棋形与称作“十六六指”的小孩游戏非常相似,所以被如此命名。从此棋可以看到,为对抗白棋高位上的新布局,执黑的小杉四段有意识地在低位上投子布阵。黑棋首先采取在角地与边上争取实利,然后猛然在天元一打,是企图侵削白棋中央势力的战法。作为黑棋的布局也属于珍稀布局。

新布局在社会上得以广泛传播是在安永先生写的《围棋的革命——新布局法》一书问世之后。就在去地狱谷那一年的除夕,我离开公毅先生的府邪,归途中路过木谷实的家,正巧当时担任日本棋院主编的安永先生也登门来访。我们三人幸会一堂,安永先生趁机向我们二人频频开口,争论起有关新布局的事。我和木谷实共向阐述了就此有关的意见,末了又围住棋盘,边摆边说,争论不休。由于我们只顾着争论了,不知不觉地过了一整夜。打开窗门,方知天已大白,在寒风凛冽之中,迎来了新年的早晨。


每逢新年,我都要和濑越先生一起去明治神宫初拜,然后归途中到望月先生家去拜年。这已成为习惯了。因此,我一出木谷实的家门,便风风火火地跑回去,终于赶上了和濑越先生同去神宫初拜。


安永先生写的《围棋的革命——新布局法》一书,就在我们三人争论一夜后的不久出版了。这本书署名以木谷实、吴清源、安永一三人合著,实际上,主要是将木谷实和我的意见由安永先生统一归纳,并总结出精采的理论。他说从原稿动笔开始,到出版发行仅用了一个月便完成了,因而自鸣得意。回想起来,除夕那天安永先生来与我们热烈争论新布局,原来是为编写此书而别有用心的。蒙在鼓中的我,拿到这本书后才恍然大悟。


后来,“新布局法”在业余爱好者中间受到热烈的欢迎。据安永先生说,发行此书的那一天,来购书的人群行列将发行所平凡社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当时就售完了四万部。在那个时代,围棋书能售完四万部简直是超级畅销书。


总之,新布局从此后大有人缘,就连我和木谷实的对局中,木谷打出的新布局也被印出了号外,在街头巷尾到处发放。那是在报知新闻社主办的棋赛中木谷实打了个比小目和星更高一路的“五五”布局,因而报知新闻社将此以“木谷打五五”的号外大肆报导于世。


另外,在新布局兴起之初,还有第1手便打在比高目还要高的“四六”上的。这个“四六”曾被称为“大高目”或“超高目” 。可惜,那以后难得有人运用,所以“超高目”一词不久也因过时而被遗弃了。


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新布局不受任何繁杂的定式束缚,因而在广大的业余围棋爱好者中间倍受欢迎,这也许就是众人所望的必然之果吧。


总之,随着新布局的诞生,为昔日的小目定式所束缚一时的布局终于解放,人们布局的思维方法也获得自由,棋盘上的世界似乎越来越宽阔了。新布局被创造后不久,木谷实和我都大大地运用了它,并因胜率良好而再次鼓动起人门对它的热情。后来,其他的棋十也模仿我们创造出了如宇宙流等新下法。霎时间,日本所有的棋盘上到处都展开了壮丽的“空中战”。可是必须重申,新布局比起昔日的布局,并非因其优越而必胜无疑。关键在于,新布局是建立在行棋者棋力之上的艺术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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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星.天元之局 ----- 非常有名的一个故事由于我处于向名人挑战的地位,因而毫无顾虑、轻装上阵。说真的,此局给我的感觉还不如参加升段大赛时紧张。因大赛的每一局都关系到升段的大事。在众人眼里,与名人对局,非同小可。而我只觉得是“升段大赛中的抽空下一盘罢了”。但是,对以秀哉名人为统帅的本因坊一门来讲,毫无疑问,此局若败,将有损于本因坊家门的权威。因此,对卫道士们来说,这是一场包袱沉重的重大对局。

因我当时正处在用新布局下棋的颠狂时期,所以一开局,我就将1、3、5着按照三三、星、天元的顺序打了出来。看到白棋在两个角上均投子于小目,因此,作为黑淇为了使实地与外势保持平衡,故而采取了将第5手打在天元上的布局。这并非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标新立异。


然而,此举毕竟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因我这三手棋,都是与本因坊家的布局教条格格不入。尤其是三三,在本因坊门中规定为“禁手”。所以,不仅本因坊门中棋士们个个怒气冲天,就连一般的棋迷们也都大吃一惊。

实际上,三三也好,星也好,我自己在升段大赛中曾打过多次。只是由于当时还处于《新布局法》一书出版的前夕,因而还未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亮相。即便是天元,第1手就投打的棋也不乏其例。到了第5手时才去投,这在我自己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当时,濑越先生曾十分担心:打出这样罕见的布局,恐怕不到百手就会溃不成军呀!总之,我第1手棋打在三三这个“禁手”上,这不仅引起社会上棋迷们的阵阵喝彩,同时,也是对名人、对日本人棋坛旧传统的挑战。于是,“岂有此理!”这种口气的信件刹时间雪片般地飞到新闻社。


更有一件麻烦事:恰恰就在那时候,日本策划和挑起了“满洲事件”,日中关系越发走向险恶的道路上去了。当时各报刊均将我们二人的决斗夸大其词,大肆宣扬;随着社会上人们对此之关心越来越强烈,这盘棋终于被笼罩上一层“日中对抗”的辛辣气味。这对新闻社来讲,读者大增,自然是美事;然而对名人、对我来讲则是大伤脑筋的事情。


对局中由于考虑名人的健康问题,决定每周只在星期一对弈一次。从昭和八年十月十六日开始,一直拖延到第二年的一月二十九日才宣告终局。由于此局并未采用封棋
制,名人可以视情况暂停,这一点对白棋绝对有利。到终局时,屈指一算,实际上对局天数只用了十四天。其中这样的情况很多:如第八天,白棋一开始就将早已预先考虑成熟了的一手打了出来:我只考虑了两分钟便应下一手。随后,名人来了个长达三个半小时的思考,到最后也未见他落下一子,就干脆暂停收兵回营了。这样,连新闻社也因报导内容不足而十分困惑,只好以“名人身体状况不佳,一手未打”这样的消息而搪塞过去。


此局基本上旗鼓相当,进展到中盘时,黑棋略微优势。可惜,由于后来有迫使濑越先生辞去理事长的白棋第160手的妙手出现,最后我以二目败而终局。现在我常想,在当时那种险恶的气氛中,若是我胜了这盘棋,弄不好会吃大苦头呢!那时我本人由于周围人们的特殊照顾,对社会上发生的骚乱一概不知,如今仔细一想,输了棋,处境反倒好多了。

上面提到的那白棋160的妙手,是在第十三天的第1手棋时打出来的。没想到,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战后昭和二十三年(1948),在我和岩本(熏)本因坊举行的“擂争十盘棋”的预想座谈会上,濑越先生在声明了“此话非正式,不得发表”之后,谈到“第160手的妙着,是前田陈尔四段(当时)想出来的一手。”可是,读卖新闻社觉得这是件趣事,便不顾”非正式、不得发表”的在先之言,将此话登报泄露出去了。


后来,濑越先生否认了报上的那种说法。当时的报导如下:‘这是一件秘密事。那时,被吴清源打过一手之后,苦思冥想的的秀哉,回府后立即召集弟子们,为考虑下一手棋研究了各种打法。结果采用了还击的那一手,是前田这个弟子想出来的……” 这一报导见报后,惹得本因坊一门的棋士门怒不可遏:“捕风捉影的事,怎能在报上发表!”于是,他们对濑越先生进行了严厉的追究。濑越先生无奈,毅然承担了引起事件发生的全部责任,决定辞去日本棋院理事长之职。


然而,即使是是辞职之后,对他的攻击还是不见收兵。就连濑越先生的家里,仍然有坊门的棋士将充满恐吓词语的书信不断投来。据说后来由间组的神部社长亲自从中劝解,并在一家饭店举行了“调停会”之后,这场攻击才终于偃旗息鼓。


我那时生活得逍遥自在,毫无牵挂。对这件事竟然长期蒙在鼓中,直至几年前从别人那里听说后,才刚刚了解到事件的经过。160手的确是个妙着。稍微冷静地分析一下,就可看出这只有像秀哉那样棋艺高深的人才能谋算出来。即使如此,继续下去,结果如何尚且难言。的确,当时我置身激烈的对局中,对这一妙手并未察觉到。


总之,事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我也闹不清楚。反正将暂停后的棋,召集起本因坊门的弟子们共同商讨和推敲,这已是古今沿用的一贯作法了。这盘棋也毫不例外,一有暂停,便将一门的棋士唤来,专问研究对策。因此我想,即便说穿了这一手棋是由前田发现、由名人打出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吧。


关于160手,还有这样一段闲话,即日本棋院大仓副总裁,事前便知道了这一妙手的存在。大仓先生对这盘棋的局势发展非常关心。当时,不知是哪阵风,就在第160手打出来的前一天,先生在家中设宴招待了我和木谷实,让我们饱餐了一顿美味的中国菜。说来有趣,尽管我有时特意去大仓先生家问候拜访,却从未沾过他家餐桌的边儿。如今先生唤我去府上赴宴,这种美事还真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我们边吃边谈,话题尽是些有关围棋界的事情,而有关和名人对局的事连半句都未提及。可是,那天格外热情的大仓先生,在为我们送行至大问的途中突然说了句:“白棋的下一手要是打在这儿怎么办?”随即将翌日打出来的第160手的地方指点出来。由于是在漫步之中被人奉告,因而大仓先生所指点的那个地方,我当时并没有马上明白。当时我只是淡淡地一想,觉得作为围棋业余爱好者的大仓先生不可能一语道破天机。于是,随便敷衍着应了两句就告辞了。总之,“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却对此毫不留意。况且,我在升段大赛和其他的新闻棋战中忙得焦头烂额,就连和名人的对局,回到家后也几乎从未复盘仔细揣摩过。


大仓先生怎么能知道第160手呢?我想,也许他听说黑棋略占优势后,便向本因坊门下打听白棋的命运。大概那时,他被告知“有这一手杀手锏,没关系。”因而得知了第160手的秘密。


这次对局到了最后的那天,是在数寄屋桥的旅馆对弈。那时我的败北几乎已是决定性的了。但盘面上还残留着若干复杂的官子。我拼命地收官。抽空去厕所时,无意中看见对局场的休息室里,秀哉名人的弟子黑压压地聚集了一群,他们手中拿着许多张棋谱,都是早已将收官直至终局的多种打法彻底研究透了的棋谱。见到如此异常紧张的气氛,吓得我提心吊胆,于是赶紧向濑越先生求救。濑越先生立即拜请了京都围棋界的巨头、吉田私塾的主办者——吉田操子先生来担当公证人,后来,就连担当应急公证人的吉田先生,见到那戒备森严的阵势,也大吃一惊,觉得事态非同小可。最后,白棋终胜了二目。我记得终局的时刻,名人脸上硬梆梆的肌肉顿时松弛了许多。


局后,木谷实带我去饮食店慰劳。谈话中,木谷极力为我抱不平,说:“这盘棋完全只给白棋以有利条件,是极为不公平的对局!”

两年之后,木谷实与秀哉名人下了“名人引退棋”。那时木谷吸取教训,极力主张对局应采用封棋制和“同息一馆、闲人免进”的形式。果然,他的主张得以实现。
[天阶月色凉如水 (3-15 22:59,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2楼

(引用 天阶月色凉如水:三三.星.天元之局 ----- 非常有名的一个故事由于我处于向名人挑战的地位,因而毫无顾虑、轻装上阵。说真的,此局给我的感觉还不如参加...)白刃格斗——擂争十盘棋世人皆知,“擂争十盘棋”如同武士真刀实剑的战斗一样,两雄争霸,必有一伤,实在是一种极端残酷的对局。若有一方被击败,本应为平等待遇的胜者一方,便会截然分明地比对方在棋力上拉开高出一段左右的等级差。嗣后,败者是再也不能与胜者平摆地对局了。(擂争十盘棋过去称为争棋,有十盘,也有二十盘,甚至更多盘。一般在净胜局上每领先四局者,称为多胜一筹,交手棋份立即提高一格——译注)一旦被人降服,就会身败名裂,如果不能东山再起、重霸擂台,其结局只能是从棋界的第一把交椅上跌落下来,永远被人们遗忘和抛弃。实际上,重整旗鼓、再次争霸的机会微乎其微,因此,“擂争十盘棋”可说是一场悬崖上的决斗。特别是在争夺棋界第一把交椅的擂争胜负中,一方面,胜者名扬四海、誉满天下;另一方面,败者一蹶不振、棋士生命就此断送。这也是“十盘棋”给职业棋手带来的无情命运。

自古以来,为了决定棋界“第一人者”的地位——名人棋所,大都是只凭一次擂争十盘棋或二十盘棋的对局便评功定爵。因此,任何对局者都会强烈感到:成败在此一举!不得不舍生忘死地在棋盘上展开决斗。这绝非危言耸听之谈。人人皆知,在江户时代的本因坊、安井、并上、林这四大棋家之间,为了争夺“名人棋所”的宝座而进行的擂争胜负,从来都充满着残酷的血腥味道。


正保年间,第二世本因坊算悦与安井算知为争夺名人棋所的宝座而进行的擂争胜负,双方都舍出性命来作赌注,费时九年的期间里却只下了六盘棋,而且最后不分高低,毫无结果。到了宽文年问,第三世本因坊道悦为报师仇,向当时已当上名人棋所的安井算知挑战,发誓与他擂争六十番胜负。“倘若败下,将受到流放远岛的刑罚”——道悦就是在幕府这样的威胁之下冒死格斗了十二盘,终于遥遥领先、占据了上风。更有悲壮之例:元文年间,第七世本因坊秀伯与井上因硕的“争棋”中,弈至第八局结束时,秀伯口吐鲜血,英勇地倒下。争棋只得中止。另外,天保年间,向第二世本因坊丈和名人挑战的井上家的赤星因彻,败局之后也吐血不止而倒下。可惜一代超逸之才死不瞑目,生命的火花刚刚闪烁了二十六个春秋就磕然熄灭了。再有,第十四世本因坊秀和与幻庵因硕的二十番棋,第一局就费时九天,这期间因硕曾经两度吐血,冒死搏杀。如此壮烈绝顶的擂争对局,其例真是不胜枚举。


举近代之例:明治时期有个水谷缝次,在与高桥忤三郎进行擂争胜负之后,可怜一命呜呼,气断身亡,昭和初期,日本棋院的铃木为次郎先生与棋正社的野泽竹朝七段,人称“宿命的敌手”。他们的擂争十盘棋的激烈场面,人们至今记忆犹新。


根据弈棋者双方的段位差而决定不同的“交手棋份”(如互先、先互先、定先、让子等——译者),以及一直沿用擂争胜负的对局形式,这些惯例在棋界早已自行消亡了。其消亡开始于本因坊秀哉名人的引退、世袭名人制度被废止的时期。从此,一切棋战的称号都根据“名衔制”而定。可以说,这种巨大的变迁,若是从四百多年的日本围棋史的长河来看,不过是沧海一粟,一朝一夕的变化而已。


对我来讲,所经历过的“擂争十盘棋”本质上与昔日的擂争胜负毫无区别,同样是以棋士生命来孤注一掷、冒身败名裂之危险的“争棋”。尤其是战后,我作为读卖新闻社的一张王牌,独霸擂台,打了十多年的“十盘棋”。我的处境若称为悬崖上的决斗可谓名副其实。这并非有任何言过之处,因为那时我早已失去了日本棋院的支持,只得独闯天下,因此,一旦被别人击败,吴清源的身价将一落千丈,他的棋迷们也会大夫所望。毫无疑问,这意味着我的棋士生命将就此结束。


特别应当说明,擂争十盘棋这种白刃格斗决胜负的形式,若不是身临其境地去尝试着下一下,断然体会不出那种恐怖的滋味。看起来,因那种血刃决斗式的对局已然灭绝而值得当今的棋士们庆幸。现在的各种名衔战,即使是败北一两次也无妨,既无损于名誉,又不会引起交手棋份的改变,而且还存在许多次挑战的机会。另外,名衔非常之多,对谁是第一强,无人公正地来“排座次”。对于棋士来讲,当今的棋战是只加不减、只升不降的各种头衔制的比赛而已。

我绝非嗜好此道才去下擂争十盘棋的。从昭和十四年(1939)的“镰仓十盘棋”开始,到昭和三十年(1955)与高川本因坊大战为止,我面对当代所有的最强者,实际上与这些对手轮番决斗了十回,下了近百局的“十盘棋”。因此,难怪人们在我的名字上又贴了个标签,送我个绰号为“十盘棋的吴清源”。


十分幸运的是:在所有的擂争十盘棋中,除了与藤泽库之助六段(注:当时吴为八段)“定先”(注:藤泽始终执黑)的十盘棋之外,在所有“分先”的十盘棋中,我将所有对手全部降服于脚下。总之,能将与我旗鼓相当的强敌轮番击败,我想只能解释为福星高照。或者可以这样说:我常常受到司掌胜负之神的青睐。


长时期作为观战记者、经常在十盘棋对局场采访的读卖新闻社的山田虎吉先生,在他的《吴清源擂争十盘棋全集》第一卷中这样写道:


“事实证明,当时再也没有像这种擂争十盘棋那样令人恐怖的了。因为无论如何,盼望已久的‘谁是日本第一强’即将揭晓,天下亿万人的眼光当然全都集中到这两个最高擂台上的人身上。这两人无疑都将名誉地位、身家性命全部孤注一掷地押在擂争之中,谁都必须殊死地决斗到底。就连观众也会替他们捏出一把汗,心情也会随着那棋石的落盘声而激动万分、惊叹不止。若将现在定型了的对局形式——各种名衔战的‘七盘胜负’来举例,在使观众时而振奋、时而惊叹这一点上,可以说与‘十盘棋’相比简直是望尘莫及。这样说,其恐怖意味完全可以使读者理解了吧!”


“然而,万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们常常在饭后茶余闲谈的‘十盘棋’,要想取胜是何等地艰难。更何况在历经多年、参加多次擂争十盘棋的棋士中,唯有一人连胜不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吴清源!真可谓百战沙场,九死一生,非同凡响。在这个十盘棋的最高擂台上,代表当代之精华的人物——木谷实、藤泽库之助(朋斋)、岩本熏、桥本宇太郎、坂田荣男、高川格等,他们轮番抖擞精神,个个施展绝技,大显不凡身手。然而,吴清源面对这些虎狼之将,高屋建瓴,百战不殆。他不仅全都战胜对方一筹,而且有时打得对方的交手棋份不只出现一段之差,还出现过二段之差。这怎能不令人拍案称绝!此乃日本围棋史无前例的壮举。并且,由于十盘棋的决斗名副其实地酿成‘争霸日本第一’的一场大战,所以它显示出无比残酷和惊险的特点。在这一系列生死攸关的连续较量中,吴清源竟然不遗一尘、无咎无愧地参天而立,真是应当重彩浓墨地大书特书一番!”


山田虎吉先生如此不惜溢美之词,敝人实在难当。但今日回想起来,擂争十盘胜负这种残酷的对局,毕竟在长达十五年以上的艰苦岁月中反复不断地进行,况且唯一连胜到底的幸存者,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我!这怎能不使人感慨万千啊!
[天阶月色凉如水 (3-15 23:01,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3楼

(引用 天阶月色凉如水:白刃格斗——擂争十盘棋世人皆知,“擂争十盘棋”如同武士真刀实剑的战斗一样,两雄争霸,必有一伤,实在是一种极端残酷的对局。若有一方...)镰仓十盘棋昭和十四年(1939)九月,我最初经历的擂争十盘棋拉开了战幕——与木谷实七段进行擂争十盘棋的第一局。由于这次十盘棋的对局场选在镰仓的寺院,因此,便被称作为“镰仓十盘棋”。

其实,认真说起来,在镰仓十盘棋之前我和木谷实已经下过一次十盘棋了。那是我还未满二十岁、木谷实也刚刚三十出头弈欲颠狂的时期。当时我们联手成为棋坛新锐,被人同称为“花形棋士”,十分活跃。不过那一次的十盘棋因木谷实中途晋升为六段,交手棋份突然改变,不得不在三胜三败时中止。但对我来讲好像昨日的事一样。特别是在建长寺下的第一局,我俩当时倡导的新布局崭露头角,使天下棋迷耳目一新,成为举世瞩目的一局。另外,昭和八年我对本因坊秀哉名人运用新布局抗争的一局(三三、星、天元之局——译者),同样是誉满天下、令人难忘的。


首先叙述一下镰仓十盘棋决定的经过。


昭和十四年,日本棋界的棋士升段大赛制度经历了重大改革。由于那时的升段规定过于苛刻,若成绩一般,即使是苦战十年也难得晋升一段,因而造成棋士间焦躁和不满的情绪日益高涨。对此,日本棋界不得不对升段规定作适当放宽的改革。那时棋坛状况是这样:在秀哉名人引退之后,八段位上空无一人,七段成为最高段。除了铃木、獭越、加藤三长老以外,比较年轻的棋士只剩下木谷实一人了。


段位改革的主要内容是:废除在同段位中分甲组、乙组以及因此产生的级差。另外,采用了“权宜升段规定”。这个规定将过去的“升段大赛成绩未达到平均分数为七十分以上者不准升段”改为“在昭和十四年与十五年里,平均分数达到六十五分以上者即可升段”。


这一年春天的升段大赛一结束,我便作为享受权宜升段规定恩惠的第一号而晋升为七段,再次与木谷实段位平等、并肩起坐了。


我与木谷实的多次对局,早在数年前就作为“明星节目”被搬上舞台。为此,各大新闻社都争先恐后地相继将我们的对局纳入计划。例如:时事新报社主办的仅打到第六局便中止了的十盘棋;读卖新闻社主办的七盘棋;每日新闻社主办的三盘棋等等。总的来看,以上的对局双方胜败是平分秋色。如此景况之中,我俩作为当时的最高段——七段而并驾齐驱、难分轩轾,这样一来,秀哉名人引退后的日本棋界最强者是谁?无形中,木谷实与我的对局作为决定最强者之战更加名副其实地成为“最佳节目”。


谁来主办这个最受欢迎的节目——木谷、吴的决斗?这无论对哪一家新闻社来讲都事关重大。那时,读卖新闻社慧眼识到擂争制对局的严酷性,于是与日本棋院缔结了一项契约,将所有的擂争制对局由该社一手垄断起来,木谷实获悉此事后,有一次与读卖新闻社的围棋责任记者饮茶闲谈中,曾表示“愿与吴清源一争胜负,打它几十盘也行!”


读卖新闻社喜出望外,趁木谷实话音未绝便急速地作出木谷与我擂争十盘棋的计划。当时的对局费也是每局每人高达七百日元。那时节普通的对局费按行情是每局两人共三百日元左右,我们的对局费可真是慷慨破格。其实我对金钱之事从来都算不清账,对自己的钱囊到底有多重也从未掂量过。毫无例外,那时的一切都托付日本棋院的八幡干事与木谷实去商定,据木谷实讲,对局费中有四成被日本棋院预先克扣了。
此次十盘棋对局的条件还有:决定以擂争胜负的方式。有一方净胜局上领先四局即改变一次交手棋份;限用时间各为十三小时 ,三日终局制;对局期间采用“同馆食宿、闭门封棋”的方式进行。


在对局场的选择上,鉴于必须是与擂争十盘棋这种白刃格斗色彩相符的擂台,为了始终保持庄严肃穆的气氛,决走主要选用坐落在镰仓的建长寺、圆觉寺、鹤冈八幡宫。第一局于九月二十八日起费时三天在建长寺的禅房里对局。当时的住宿地点是靠近由比滨的镰仓海滨饭店。

猜棋结果是木谷实执黑。木谷实从他与本因坊秀哉名人下引退棋时开始,形成了“以新布局为主、重视取势、投石高位”的棋风。不料此局木谷实突然棋风一转,改为“投石低位、坚实占地”的策略。当牢固地占地之后,奔至中盘便猛然打入对方的阵势中去。因此,在我与木谷实的对局中,围绕打入的子而展开绞杀的场面屡见不鲜。此局也同样,黑棋首先抵投取地,然后近中盘时在白模样中打入,不过在黑棋牢固占地的功夫,白棋早已捷足先登地伸张开模样的大网。结果,第一天给人的印象是黑棋稍稍落后。

第二天,黑棋果然打入白模样中,双方短兵相接。然而打入虽然可望得手,但整个盘面对黑棋来讲仍无根本好转,黑棋陷入苦战的印象难以消除。从黑棋第77手开始进入对局的第三天,绞杀的态势更加扩大,双方都相继遇到了局部战术的关键地方。只见木谷实一手又一手地冥思苦恩,一阵又一阵地反复推敲。局后一查记录,黑棋的思考时间:第95手用了52分钟,第97手用了65分钟,第101手用了55、分钟。可见木谷实长考留下的脚印真是既深且长。


我的第120手,本来是想赚取小小的两目而伸腿,谁知竟是个失着。后来落了个被黑棋猛烈反击的苦果,造成一个大劫,把我逼上梁山。此时,木谷实也好我也好,全部舍生忘死地拼了。后来第157手时,没想到木谷实在左上角打了”一手劫棋后,突然在盘侧倒下。当时的观战记者三崛将先生描写了这个场面。文章略长,恕我全文引用:

此次对局纯属真刀实剑的血战,,棋手双方无时不在殊死拼杀。这种赌命于擂台的决斗,即刻成为铭记昭和棋史的一场大战。激战到了最后一天的深夜,对局场上展现出一一片阴气袭人、满地月色凄凉的景象。


只见木谷六段的黑棋打下第157手后,顿时鲜血从鼻孔中流出。敝人当然不解,盘前竟如此令人呕心沥血!于是,房内纸隔扇和玻璃门急忙被打开。建长寺对面的山上
吹来一股股寒冷的夜风,在寺院中的禅房四角飕飕地回荡,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都冻结凝固似的。


走廊里,限用时间已所剩无几的木谷七段,闷闷不乐地躺倒着,头上不停地用毛巾冷敷,并不时地叫喊:“对方考虑的时候,我也想去看看!”于是,一时拦挡不住,他便强打硬撑地坐到棋盘前,不过只听他说了句“不行!”,便又踉踉跄跄地回到走廊躺下。当时,对局场上人们四处乱窜,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然而抬头望去,昏暗的走廊对面的山上,早已是风平月明,株株苍杉在漆黑的夜色中已然纹丝不动地静下来了。

禅房里,明亮的灯光下,表情严厉的吴七段正在长考,仿佛刚才的骚乱他全都置若罔闻。不!也许噪音根本就未曾入耳。在30分钟之内,他正襟危坐,纹丝不动。突然,他抬起头面向天井,双目向极高处眺望,但心神却仍然贯注于盘面。刚才的骚乱发生以来,吴氏始终一言不发。自黑棋第157手打下后,惊慌失措的人们,水呀、药呀的喊个不停。然而噪音对他毫无干扰,吴氏就这样默默思考着度过了30分钟。真是寸心不乱!


“吴先生,怎么样,休息一会儿好吗?”日本棋院的八幡干事伺机搭话问道。当然,八幡先生的用意很明显,若是吴氏此时将下一手打下,那么限用时间仅剩9分钟的木谷氏将陷入苦境,可以这样说,若是吴氏一石落下,然后再用30分钟、或1个小时来休息的话,就等于赐给时间窘迫的木谷氏以额外的缓兵之暇,此事便显得不公平了。正因为如此,八幡先生才考虑趁现在吴氏未投之际先休息一下。


吴氏慢吞吞地看了看左腕上的表,答道:“快点儿下吧,可以早些结束。”说完,吴七段终于决然脱离思索,扬起脸向走廊那边问道:“木谷先生,怎么样?休息一下好吗?我这一手马上就要下啦。”


话音落下后,禅房内鸦雀无声,沉默中又过了几分钟。后来,脸色不佳的木谷七段,用湿手巾将头缠住,步履蹒跚地从走廊处走出来。于此同时,吴七段第158手打下,将这个大劫彻底地收拾了。


“休息吗?”木谷七段问。

“休息吧。”吴七段额首应道。

于是,休战20分钟。


吴七段在侧室里继续饮茶休息。木谷七段仍要冷敷头部,便低着脑袋,摇晃着走向大彻堂,在黑暗中消失。随后,高桥四段悄悄地给我看了四个字:“胜负不明……”
(引自《吴清源擂争十盘棋全集)第一卷)


嗣后,这篇观战记事害得我大难临头,有苦难言。其实,木谷实倒下之时我根本就没有察觉是因为出鼻血。我觉得很可能是由于当时的棋势非常微细,而且黑棋始终陷于苦战之中,后来因我出现失着而局面骤然间好转,于是他大大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引起了贫血而倒下。我为什么这样想呢?因为木谷实在对局时,只要是疲劳过度,就常常引起贫血。以前他在和桥本的对局中,木谷实就曾因贫血倒下,因而不得不休息30分钟。据桥本说,当时那盘棋已进入收官阶段,木谷实就是利用了那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一边躺着一边在头脑中的棋盘上计算如何收官,而且他自称:充分计算的结果是自己一目胜。


分析一下当时的实际情况,应该说我这里不但没有余暇去分心照应木谷实,实在是早已自顾不暇了。由于我的失着,本来自信为优势的局面,顷刻之间转变为胜负不明。我自身血压剧升,鲜血几乎快从天灵盖上喷出了。由于我只顾绞尽脑汁地思考,所以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其说是没有印象,其实根本未映入眼帘。可以说,在这么重大的对局中,遇到黑白棋石拥挤成一团、临近终盘尚且优劣不明的局面时,作为棋士,谁都会冒粉身碎骨之险,毫不弛心旁骛地投入战斗。因此,此时此刻岂能一心二用,焉有替对方的竞技状态而担扰的余暇。总之,血战的双方从始至终在盘上将自己的棋石与对方的棋石紧紧咬住,只要盘面上这种僵持的棋石不消失,恐怕谁也不会去介意对局者处于何等状态。再者,观战记者中“木谷七段闷闷不乐地躺倒着”一句,委实是大肆夸张的描写。实际上应说明木谷实是躺在长椅子上的。而这篇报导无疑给广大读者造成了“木谷实痛苦难堪”的不良印象。


休息后再战,进入收大官子,在第184手我再次出现失着。黑棋终于转为优势,如此打下去的话,局势发展将是黑棋多二、三目。可惜胜利在望的关键时刻,第193手木谷实也出现了失着,我再次抓住胜机,挑起劫争,终于实现了逆转,白棋获二目胜。这就是我近百局的擂争十盘棋中的第一局,是一场从始至终苦战不休的胜负大较量。


昭和十四年,正是“满洲事件”后,不宣而战的日中战争早已陷入了更加扩大的深渊,日本国内也处于“国粹思想”笼罩全社会的时期。宣传机构都大肆宣扬日本民族在亚洲的“优越性”。于此相反,他们将中国人蔑称为“支那人”甚至辱骂为“狗窟子”。霎时间“支那人愚蠢”等恶语中伤如阴云弥漫,嘲笑中国人的报导、文章等,不但是报纸,就连少年杂志也连篇累赎。


在如,此蔑视中国人的风浪中,如前所述的观战记事登载见报,顿时引起了读者巨大的反响。“当木谷七段鼻血流出、异常痛苦之时,你却佯作不知,只顾继续下棋,这简直太残忍了。你为什么不马上休息一下?你为什么不能说几句照顾的话?你简直是个不懂‘武士侠义’、惨无人道的赌棍!”顿时,新闻社那里对我如此非难的阵阵咒骂犹如一群黄蜂纷飞沓至。


若允许我说两句的话,我认为那些对我非难的人只能说是对围棋的“白刃格斗”一窍不通。我与木谷在棋盘上演出的是一幕决斗悲剧,木谷实要决一死战,我也只得冒死相拼,而且必须强调的一点是:是否休息,只能由公证人八幡干事来决定,我毫无权力。职业棋士们到底与众不同,不但棋士中间无一人说我残忍,木谷实本人也因读者那般骚动而感到十分为难。

但事件还是越发严重,竟然发展到连恐吓信都投进家中。我将那些恐吓信拿到濑越先生那里,本来就事事爱操心的先生看到后,更加为我担扰。后来,先生立即去找安永先生商量,安永先生答道:“吴先生若是胜了这十盘棋,恐怕有丧命的危险。”于是对这个十盘棋是否应该中止,濑越先生一时进退维谷,大伤脑筋。最后,先生毅然决定对局继续进行,并热情激励我说:“即使丧失了宝贵的生命,身为棋手,死于盘上,也应心甘情愿、在所不辞。振作起来继续打下去吧!”


这次事件中,还发生过有人向我家扔石头的不愉快事情。由于濑越先生既是招我来日本的,又是劝我继续对局的人,他既负有保护我的安全之使命,还必须承担让我冒险之责任。无疑,那阵子先生左右为难,朝夕喊苦。


不过,可能由于我生来就遇事满不在乎,对此事件并非那样耿耿于怀,我若因此而过多伤感,在那么艰苦的对局中就绝不会取胜。我认为:我能超脱民族与国境的界限,能保持镇静、临危不乱地奋战到底,这全都归结于我的信仰。


战后听说大宅壮一氏曾以这次对局为例,写了一篇以“中国人是残酷的民族”为主旨的文章载于杂志。看过那篇论文的华侨同胞们个个义愤填膺,纷纷指责在大陆上到处烧杀掠夺的日本军,他们才应该称为惨无人道!对我来讲,我不但无法承认自己狠毒不仁,而且更不能容忍任何人随便指责全体中国人。这只能给我留下非常不愉快的回忆。

镰仓七盘棋期间,除了第一局以外,还有许多值得回顾的往事。昭和十五年(1940)六月,在圆觉寺下的第四局,是继我二胜一败之后,可以左右这次十盘棋结果的重大对局。那一局我执黑棋,因走棋过分而作茧自缚,陷入苦战。收大官子时,我在必争点上打出了一手逆收官棋,苦站到底终于多了一目。因此,我三胜一败,终于拿下了这确保我有利的重要的一局。


舍命争夺的第六局,于昭和十五年十月再次在圆觉寺举行。对局场选在寺内归源院中茶室式的小书院,那里四周翠绿如屏,景致十分雅静。


第六局之前,我顺从广大棋迷的要求,将“吴泉”这个名字再次恢复为“吴清源”。户籍上我依旧称吴泉,吴清源如同笔名一样。木谷实失落了第五局之后,将爱惜多年的长发一剪子断去,变成和尚头。在仅剩一城(再输掉一局就要被迫降低一格即改变交手棋份——译者)之际,以表示他将重整旗鼓、破釜沉舟之决心。我从来都是光头,我俩在禅房对局时,简直如同两个禅僧一样,双双不禁掩口而笑。总之,第六局我也幸运地获胜,五胜一败,终于将木谷实击退到“改交手棋份为先相先”的位置上去了。


第七局,于昭和十五年末开始到昭和十六年的正月初为止,在鹤冈八幡宫对局。当时,针对我向上连扳两手,木谷实来了个向上连扳三手的应着。记录员见此大惊,不小心将桌上的红墨水瓶弄翻,溅洒到塌榻米上,霎时间绽开了朵朵红花。记录员荻原佐知子初段本是喜多文子先生的家传弟子,作为“名记录员”向来评价很高。可惜,昭和二十年三月在东京下叮遇到大空袭时丧失了年轻的性命。


这一局,进入收大官子时仍然短兵相接,胜负不明。由于我在第六局已将木谷实击退了一步,心情多少松弛了一些。加上此局第三天晚餐时,饭香菜美,胃口大开,忘却了对局时应节食之事,结果像平素一样大吃大嚼了一顿。再次开局后,满腹发胀,招来作祟之祸,不久便在第170手打了个失着,一团大棋被吃掉,好端端的棋让我失落了。


到镰仓十盘棋的第六局,我以五胜一负多胜一筹;第七局之后的战绩为一胜三败,败多胜少暂且落后。回想与其他人的十盘棋,我也常常是多胜一筹后,大意失荆州,优势之棋多被失落。我亦觉得,只要是第一局,我从来都发誓死斗。这说明我对胜负的执著之心向来是虎头蛇尾、日趋淡薄的。不容置疑,要想在胜负之争中连胜不败、独霸擂台,就需要对取胜抱有一种强烈的倔强心。而我,一旦对取胜变得清心寡味,那么对局时不知为何对手也变得不露破绽;相反,若对胜负之争充满信心,那么顿时会产生一种神奇的精神力量,将对手迷惑以致诱其误出失着。


总之,围棋是两人共同创造的一种艺术。同时应当毫不含糊地指出,围棋完全是为了取胜才引起相互残杀。围棋是不折不扣的胜负世界,除了要求常胜不败之外别无他求。说到底,不获胜就无人承认它的巨大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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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天阶月色凉如水:镰仓十盘棋昭和十四年(1939)九月,我最初经历的擂争十盘棋拉开了战幕——与木谷实七段进行擂争十盘棋的第一局。由于这次十盘棋的对局场...)两次擂争十盘棋 ---- 棋盘上的决斗昭和十六年(一九四一)六月,我与木谷实七段的镰仓十盘棋结束后,读卖新闻社又开始筹划下一次的擂争十盘棋。结果,寻遍棋坛,在秀哉名人逝世后能作为我的对手、可令天下棋迷注目的,除了当时在野的棋界“最长老”、棋正社的总帅——雁金准一八段以外,别无他人。由于当时的日本棋院里八段棋士空无一人,按理能与雁金先生以分先抗争的对手并不存在。然而,因雁金先生本人曾开过尊口:“我想与吴清源以分先对弈一次”。读卖新闻这才将我摆在“日本棋院代表”的位置上,希望我与雁金八段以分先对弈的十盘棋能够付诸实施。当然,读卖新闻社的本意是打算给昔日与本因坊秀哉争夺“名人”而下野了的雁金八段以一良机,使他东山再起,望他获胜后名正言顺地享受围棋界“最长老”的优厚待遇。

雁金先生与秀哉名人决裂后结成了棋正社,日本棋院与棋正社向来就势不两立,尤其在段位等问题上有过很大的磨擦。为此,日本棋院不可能轻率地应诺与棋正社进行擂争十盘棋。于是,雁金先生为了促成此次的擂争十盘棋,便离开棋正社,重新结成了琼韵社。果然是位德高望重的棋坛宿将,帅旗一动,棋正社里景仰他的棋士们,除了高部道平八段留下外,纷纷随去加入了琼韵社。


鉴于雁金八段离开了棋正社,日本棋院再无理由拒绝我与他的对奕。这样,一番周折后,我对雁金先生的擂争十盘棋终于决定下来。


在限用时间上,雁金先生希望采用长时间,我则希望越短越好。经读卖新闻社的调停,最后决定各为十六小时。对局场选择了位于镰仓腰越的“读卖海道场”。并且,读卖新闻社为了此次对局,在正屋附近可眺望大海的“松木立”的中央又新建了一座非常雅致的茶室式对局室。这次擂争十盘棋我若败北,将有损于日本棋院的名誉,
因此,空气显得异常紧张。由于雁金先生非日本棋院所属,迄那时为止难得与他对弈,也从未研究过他的棋谱。只有我为四段的时候,有一次在读卖新闻社举办的擂台战中排在第十位与雁金先生遭遇,那时我黑先胜了两目。当时是在数寄屋桥的旅馆对局,是我来日本后第一次在旅馆的“宿店封闭”式对局。


早在相当于日本棋院的长老,濑越先生入段之前,雁金先生就已经是身居六段的高段强手了,据说他曾深受本因坊秀荣名人的宠爱。据秀荣名人称赞他的计算精深时说:
“雁金能看破千手无一遗漏,真是难以对付!”雁金先生不但神机妙算,而且还是治孤名手,与我捷足先登为特点的棋风相比,打起来截然不同。他坚实无比,一般在中盘开始就像坦克驰骋一样,所向披靡,以“力战之雄”著称。


昭和十六年八月五日,我们开始在“读卖海道场”宿馆三日,下完了第一局。雁金先生执黑先投,也许因为与正式对局的疆场阔别多年的缘故,老将军并未将其功力全部发挥出来。我趁机先声夺人,执白获得了中盘胜。


第二局是十月一日我黑先开局。这盘棋我被雁金先生的素来之功力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尤其是那强韧的粘着力,在我与其他棋士的对局中从未遇到过。从第一天开始
就是一场激烈绞杀,名副其实地成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直杀到第三天仍然毫无结果,我从中盘开始一直是寸土必争、苦战恶斗,咬紧牙关顶住了雁金先生的猛攻。然而局势仍然是在白棋略占优势的印象中进入了第三天。那最后一天的夜里,我们两人都筋疲力尽,尤其是雁金先生不顾高龄簏战,据盘侧人讲,老将军早已气喘吁吁了。当时黑棋仍然继续在苦战,于胜负不明的形势下绞杀不停。也许因为气力已到绝尽之界了,在第208手,雁金先生不慎误出失着。可惜如此浴血奋战之后,一盘好棋囚这一失着使老先生前功尽弃,胜负局面一下子倾向对黑棋有利,我终于获六目胜。我想,这盘棋如果雁金先生不出现失着的话,很可能执白获胜,并且必然成为白之名局而流芳百世、今后人赞颂。


第三局在临近年末的十二月二十七日至二十九日下完。此局我执白棋,雁金先生的黑棋打入白的大模样中,显示出不愧为治孤名手的真正面目,将我的大模样践踏无余。
最后我以四目败北。

第四局于昭和十六年二月二十五日至二十七日下完。此局之前,即二月七日我举行了婚礼,是我婚后的第一战。我执黑先投,若是赢下这一局,我将处于优势地位;相反,败了,则等于又回到原来的出发点,一切再从零开始。因此这一局关系重大。幸运的是此局我抢先占了大场,到第三天的下午取得优势,然后步步为营、加倍慎重地打下去,终于多了三目。第四局获胜后,我三胜一败。


第五局开始前,即昭和十七年三月初,我与小田秀人先生一起,因宗教上的事情去中国大陆和朝鲜大约旅行了两个月。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访问大陆的红会。如若一切都
顺利,“玺宇”也希望能像昔日的大本教那样,与大陆红会开展宗教上的交流。这原是秉承教主峰村教平先生的意思,鉴于当时的形势,打算拜访北京红会总院,请道院尽快向日本派遣布道团。


当时的北京设有日本政府“兴亚院”的一个常驻机关。“兴亚院”属官居大臣的青木一男先生统辖。我们一到北京,首先拜访了“兴亚院”的驻京机关,与负责调查监督大陆上宗教动向事务的志智嘉九郎先生会晤。志智先生与桥本宇太郎交谊深厚,战后曾在日本关西棋院担当理事。他愉快地接待了我们,并对有关红会的事情一一询问。我们也对此作了详细的说明。


翌日,我们同志智先生一起访问了红会北京总院,拜见了“世界红会最长老——许兰洲先生,并向他请求派遣布道团。于是,立即举以扶乱、拜求坛训。结果得到的神文启示是:“参拜了天津红会之后,有关派遣布道团之事,在济南道院问明。”


当日无话,昼短夜长。一声鸡叫迎来了北京又一个美丽的黎明。这一天,我来到幼时常去以棋会友的“来今雨轩”,出席一个别致的欢迎宴会,一番受之有愧的款待,令人终身难忘。


我们从北京总院出发,经过天津道院巡礼,然后长途跋涉到了“满洲”与朝鲜。五十天之后到达济南道院。在那里拜求坛训,得到的神谕是,“因时势艰难,目前派遣布道团不甚适宜。”总之,鉴于日中关系越发恶化,宗教上的交流也成为不可能的事了。

对雁金淮一先生的第五局从五月二日拉开战幕。那是我从大陆返回后的第三天。虽说我疲惫未消,仓促上阵,一度曾担心能否在三天的激战中坚持下来。不过,十分幸运,我下出了五局中难得见到的得意之棋,终于一鼓作气地取得了执白中盘胜。


其实,那阵子我热衷于信仰,比起对局来,曾觉得信仰应胜于万事。此念虽重,但实际上自昭和十三年从富士见疗养所出院以来,不顾大病初愈,无论是对局还是有关宗教的事情,我都风雨兼程地奔忙,目不暇接地应付。现在回想起来,那样地拼搏,竟然能维持住身体不再犯病,真是万幸。我想:正因我自恃年轻,既在对局场上全力以赴,又在信仰中竭尽虔诚,因此才获得如此的成功呵!


对雁金先生的擂争十盘棋,到第五局止,我四胜一败,把老将军逼退到“仅剩一城”之地。若是第六局也拿下,净胜局上将超过雁金先生四局而多胜一筹。鉴于此形势,有关人士考虑到雁金先生的名声与健康,决定将第六局以后的对局全部中止。


对雁金先生的擂争十盘棋结束时,日本卷入了太平洋战争,日本国内到处都笼罩着一层战争色彩。围棋界亦不例外,昭和十六年,结成了所谓“棋道报国会”,棋士们被迫奔赴各地去慰问伤兵及“勤劳动员”的人。昭和十八年的夏天,我也到釜石制铁所慰问过。当时慰问团长是岛村利广六段,我们大家一律头戴战斗帽、腿上缠绑腿。去釜石的路上尽是隧洞,我们被蒸汽机车喷出的浓烟一熏,个个如同钻进烟囱里的老鼠一样。更麻烦的是头发、胡子全都粘满烟灰,黑光油亮,无论用脸盆洗几遍都清除不净,弄得大家啼笑皆非。慰问的主要工作是请伤病号作对手下棋,倒也并非难事。

棋士中也有许多人被迫应征入伍,不久都奔赴前线。据说在军队中,有几位棋士因棋术高超,多少还过得舒服些。其中最典型的是岛村先生。因他所属部队的最高长官是个大棋迷,将他留作勤务兵,专让他充当长官的围棋对手。多亏有此福分,方才免去了上前线送死的厄运,终于大难不死而归。


与岛村先生相反之例是我的把兄弟井上一郎先生。他很早就被征兵,刚一入伍时,长官同他:“有什么要求没有?什么都可以说!”并上一郎直率地回答:“希望能尽量分配到舒眼点儿的地方去。”顿时,长官大发雷霆:“好一个放肆的家伙!”二活不说就将他分配到离满蒙边境很近的诺木罔去了。谁都知道,后来诺木罔遭到苏联红军主力部队猛烈的攻击,日军全军覆没,一溃千里。幸亏井上先生当时患了疾病,作为伤病号被提前送回日本方得以幸存。昭和十九年,同门棋士有幸在赤垣聚会,只是井上与桥本等在会场角落里窃窃私语地谈了半天。虽然当时不知他们谈话内容是什么,但事后一想,并上肯定偷偷诉说了他在诺木罔吃苦的事情。总之,有关诺木罔事件,政府发布了言论箝制令,一切真相都禁止公开泄露。井上一郎由于在军队时患过病,战后不久,不幸与世长辞。

接着叙述擂争十盘棋。

对雁金先生的擂争十盘棋结束后,于昭和十八年(1943)秋,我与木谷实共同晋升为八段。读卖新闻社继雁金先生之后,又开始物色我的新对手。然而,八段阵中已然
无人敢来抵挡。于是,当时势如破竹地升为六段的藤泽库之助,异军突起而被选中。那时节,藤泽库之助六段被赞扬为“黑先无敌”。他棋风简朴坚实,若执黑先投,从不给白棋以可乘之隙。大多数人的印象是,凡对藤泽六段执白相争者,在尚未施展招数的情况下就会被他甩出擂台。那时我在棋士升段大赛中曾遇到过执黑的藤泽六段,但两战皆败,从未胜过一局。


此次擂争十盘棋,鉴于藤泽库之助当时为六段,我则高居八段,有二段之差,因而对局为藤泽的定先(即始终执黑)。当时,我觉得与藤泽执白对局实在艰难,再加上对雁金先生的十盘棋劳顿未消,以及因其他事情尚且心身疲惫,无心恋战。况且藤泽即将晋升七段,希望他升为七段后与他以“先相先”(三盘中两盘执黑)对局,可是由于敌不过有关方面的强力劝说,最后只得应许。


此次擂争十盘棋对局规定藤泽库之助为定先,而且还约定:即便中途藤泽晋升为七段,只要我未被击败,直至十盘下完为止都应始终不变地以定先对局。其实,我若被击退一步,对局立即会改为先相先的交手棋份;而藤泽又确实是即将升为七段。这样一来,即使我真的被击退一步而改为先相先的交手棋份,只不过还是保持了那原有的一段之差罢了。从这个角度来考虑,对手虽是虎狼之将,但我进退无忧,比起与雁金先生对局时的气氛来,当然大为轻松和乐观。


昭和十六年(1942)十二月二十六日,在芝草旅馆的“环翠”间里,第一局开始。面对夸耀为“黑先无敌”的藤泽库之助六段,每一局我都必须执白奋战。限用时间各为十小时,二日终局制。


这一局,十分遗憾,我未能击垮黑棋的铜墙铁壁。第二局,首次突破了藤泽的钢铁防线,扳回一局。第三局,黑棋获胜。第四局,我的白棋高奏凯歌。就这样,你赢一局,我夺一城。我俩相持不下,一时强弱难断。


从我对雁金先生的十盘棋以来,报纸都被统一管制,版面不断缩小。到了我对藤泽之时,晚刊被废止,晨刊也只是薄纸一片,前后不过两页。围棋专栏缩小得异常可怜,视力稍弱者不得不端着放大镜去找我们的对局谱。尽管如此、读卖新闻社仍然全力以赴地登载。


第四局结束不久,藤泽库之助便升为七段。不过,按照初约,交手棋份仍然以“定先”继续进行。第五局,我获胜。第六局,藤泽力扳一局。第七局,我势不可挡地又破一城。就这样,各自一进一退,继续拉锯式地反复争夺。


此次擂争十盘棋之前,鉴于交手棋份始终是藤泽“定先”,因而按大家的估计,可能是黑棋以绝对压倒的优势而获胜。在此意义上讲,第七局结束时,我四胜三败,白棋真可谓浴血奋战、力挽狂澜。


第七局打完后,昭和十九年春,征用命令书终于降临到我的头上。第二天,我无可奈何,只得打点行装前去报到。没想到,一检查身体,诊断结论为:体质极差、不能耐劳、免除征用。我终于了喘口气,飞奔回家。


听说藤泽之助七段那里也有“赤纸”(入伍通知书)送到。藤泽氏既年轻又壮健,按道理会征兵的。然而,还是他逃难有术,去报到的当天就被允许回家了。

第八局到第十局,是在万众痛感日本惨败的昭和十九年五月至八月之间打完。那阵子,我被逼得整日觅食,毫无安心下棋之余暇,终于在饥苦之中吃了个“三连败”。


总而言之,我对藤泽库之助七段的擂争十盘棋以四胜六败告终。然而无论怎样说,从我力否众人之测,取得了接近于平局的成绩来看,可以不客气地称为斗志顽强、骁勇善战了吧!当然,此次擂争于特别时期;到了战后,我对藤泽先生又继续进行了两次擂争十盘棋的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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