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成为蝴蝶的寿命只有几天，又何必为几日绚烂献一世辛苦？

——我喜欢澳门的天气，阴沉沉地，却并未下雨。早起等公车的时候，在陈旧的建筑夹着的狭小主干道旁边，嗅到两岸尚未开张的店家里飘出的霉湿味道，和着汽车绝尘而去后的黑色尾气。我站在路边，戴着帽子却把头扬得很高。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我试图不想你。


澳门是座静寂的城市。虽然在码头沿岸一整条街的赌场里，入了夜也披上炫目繁华。但那灯火是寂寞又安静得让人不想说出话来。连幻想中人声鼎沸的赌场也并不如我所料，气氛未曾喧腾，反而沉抑。一半的人脸上是好奇，一半的人脸上是凝重。站在赌桌前的样子失却生气。深夜时分坐在小小pub角落里的高脚椅，眼前是晃动的灯光和音乐。也许有烈酒的腥味，从喉咙底处翻上来。只着内衣的艳舞女郎时而在身边经过，粉红色的腰肢微微摇摆。你和她打招呼，她就笑着把眼波一横，空气里于是有甜腻腻的酒精味飘来，又缓缓地散。

澳门的街头几乎看不到年轻人，所有让你能为之眼前一亮的大约都是游客。操着各地的语言或者各地的口音，手执相机快乐地经过。其余是面无表情的伯伯婶婶，提着看不出颜色的口袋挤上公车，沉默地站着或者坐。这是如他们的城市一般，从尘封了许久的阁楼里，从已经会吱吱呀呀叫出声的地板缝中间，长出鲜嫩的枝叶来。那藤蔓就如才入风尘的小户女孩子，媚气地攀过阳台上生着锈的墨绿栅栏，在初春还瑟瑟的风里伸出手臂。胆怯又心知要如何娇柔，从极浅的根基里讨人的欢心。

所以每每走在古旧的巷弄，两边是三四层的小楼。把思绪放进人家废弃的院落，和墙外灰黑的水渍一样流淌。猜想这里有着怎样的从前。从旧殖民地的辉煌里一直看过去，或者是几个世纪以前的车水马龙。想象这里是曾有过怎样的宏大，甚至何等模样的斗争。想象这里时曾有过怎样的闲适，其下又曾经蕴藏着如何汹涌的暗流。或者呢，想着谁或者谁曾驱车从这儿经过，像电影里那种有着颐指气使的派头的老爷车，或者像小说里那样坐着马车口含蜜饯招摇而过。那时候街边的商贩大概也和现在一样大声招徕顾客，也会有远道而来的游者和我们一样四处寻找住处。晚上也会有找找乐子的地方，想要安安静静的地方，想要灌醉自己的地方，和想要忘却一切的地方吧。

可是那个时候你在哪里？而我又在哪里呢？

和众多众多游客一起云集在那著名的大三巴牌坊面前，仰头看被烈火烧得仅剩下的教堂前壁，看断壁残垣之上行走的人。我于是想像你正和我站在这里，这曾经辉煌伟岸过的地基之上，从低矮的围墙边缘开出艳红的花来。一瞬间所有的嘈杂声音全都隐去，画面从黯淡的黄色变得焕然。我想我前世大概是被你收养的可怜孤儿，你是这教堂还屹立于此时的小小牧师。我每天从山脚下一路跑来看你，穿着破旧却干净的灰色褂子和灰色布鞋，带着烂漫的黄色野花。从这里，就从现在的前壁这里，高喊着你的名字跑进来，鞋底打在石板地面发出的噼噼啪啪声就回响在寂静又肃穆的教堂里头。我穿过整整一条路，从两侧祷告者坐的座椅中间来到你的面前。你转过身来看我，伸出手来摸着我的头。前世的你也许是有晶亮的眸子，在注视里笑出浅浅的爱意来。就这样前世的我一天一天长大，你就一天一天变老，后来我就发现爱上了你。这爱有可能是轰轰烈烈的吧，也可能只如涓涓细流。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就算这爱是没有回应，或者不被允许，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你是你，而这我是我。今世的梦里仍伏在你脚边低泣。

可是，这样的故事是甜蜜是凄惨，如今看来，大概都不重要了吧。用玻璃嵌起的旧时已轰塌的石柱，金属的楼梯和围栏，人们是可以站在这里说笑游览。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在喝水果茶吃蛋挞的下午想到，这里曾经有多么幸福或者多么凄美的故事发生。这多好。

aomen has good sto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