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租婆在一个星期内上来了三次，这是极罕见的。她先是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后，偷偷往对屋瞧了瞧，见我房门开着，使使眼角撇撇嘴，右手小心指指对屋紧闭的房门，涂得猩红的嘴唇闭闭合合，“她回来了吗？”

我摇摇头，“没有。”

“哼，我就知道，都不知死哪里去了”包租婆开始狠狠骂起来，声量也提高了不少，“那女人再不回来，我可不客气了，干脆找人撬门把她的东西给扔出去，我还得收房租过日子呢。”

我没搭腔，只顾看我的书，习惯了。不过这次比较特别，对屋的门的确关了挺长时间，有半个多月了，人不见，音讯全无，手机是关机联系不上了，怪不了包租婆会发脾气。

这房子是两层式的，楼下包租婆和她那整天无所事事的老公住，楼上仅有的两房间便租给我和蝶。我比蝶先来，觉得地方清静，适合读书发呆。但自蝶来了之后，吵闹声多起来，包租婆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原先是不常见她发脾气的，现在她不是趁蝶不在骂蝶那女人，便是骂她没出息的老头子。我不喜欢包租婆，一个五十几岁的妇人，年华早已逝去，却整天打扮得像只鹦鹉。不过老公没有正业，就靠她收租做点小生意过日子，还整天喝得醉醺醺的，难怪她不满。她数落起人来，赛过闹市的吵杂。她在我面前讲蝶的坏话，但倒也不正面和她吵，包租婆怕蝶，我是知道了，因为我也怕她。

蝶同样是个出外读书的单身女孩，和我同岁，却俨然不是同个世界的人。我一年四季仔裤T恤，她出门必是吊带长裙高跟鞋眼影口红名牌包包。她个高身材曲线玲珑，眼光时而妩媚时而冷艳，能说会道，不像我整个发育不良，不爱搭理人。但基本上，除了没啥共同话题，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和睦相处。

本来包租婆和蝶倒也无大过节，就是有天晚上据说喝得醉醺醺的老头子是和蝶一起回来的，后来包租婆就对蝶恨得咬牙切齿，但包租婆还是聪明人，房租还是要赚的，听说蝶的房租比我高得多，不过是位先生负责给的，包租婆也怕失去这笔丰厚收入。蝶暗地里说，那老头子，油腻腻的脏兮兮的，也只有那老太婆肯要，还多心个没完。

蝶回来在楼梯遇见包租婆，两人哈啦起来就是半个钟头。包租婆说咂咂这女人出落到像你就幸福啦，脸蛋漂亮身材好，还会打扮，哎哟，这衣裳这鞋可搭得好。

蝶嘴儿也甜，哟，看您说的，还要请教您养颜秘方呢，皮肤光滑得像十七八，我要有那个福气就好了。二人互相吹捧，嘻嘻哈哈才一个上楼一个下楼去。

“妈呀，跟那老太婆讲话还真累人。”蝶进了房间，把高跟鞋扔在地上，朝我说了。我打心里不舒服，没人逼你讲那话，这些伪善的话我死也不会讲。后来蝶也没有洗澡就关门睡觉了。

再有一次，蝶和包租婆打过招呼出门了，包租婆跑到我房里，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话，什么整天花枝招展不懂招给谁看，露腰露臀还不如干脆脱了算，半夜三更才回家都混什么呢之类的，见我没啥搭理，便说，“还是你乖呀，好好读书，别跟那种人学坏了。”

呵，两个人见面敢情像母女，背地里什么样，较什么劲来的，我不说心里清楚得很，但到底是两个人的事，也碍不着我，安守本分，别招谁惹谁，好好过我自己的日子吧。

蝶的生活习惯和我极不一样。我醒的时候她睡觉，我准备睡觉了她才刚回来。有时见她在我们公用的洗手间卸妆便打个招呼，也没聊啥。只是有一天下午，我在房间待着，她神秘兮兮拿了个蛋糕钻进我房间，帮我把门锁上，说，“小雅，吃蛋糕。” 我莫明其妙，“哪来的？你生日？”她摇摇头，窃笑说，“老太婆刚做好的，搁在厨房里，我们吃了，别说出去。”“这不好吧？待会她找不着怎么办？”“嘿，别说了，就当是我的，吃吃，那老太婆高血脂也不能吃这个，有事我背。”我犹豫间她已把蛋糕切了，大口大口吃起来，“敲诈咱房租，咱吃她个蛋糕不过分。”后来，我们两个倒认认真真开开心心把偷来的蛋糕给摆平了，那时候，还真有点快感，蝶那时候笑得很天真，像个背着大人干坏事的小孩，那是我唯一的一瞬间的想法，也是我和她距离最近的一次，平时，我只觉得她是过分成熟性感的女人，不能用女孩来形容她，她总爱说，“我就说嘛，不就是这么这么吗。。。”，好像总能把人给看穿，包租婆怕她，老实说，我也怕她。关于蛋糕的事情，包租婆也未敢来追究，只是听到楼下乒乒乓乓的，她咒自己养的那只馋猫肥猫，大概心里也明白一只猫没可能把整个蛋糕吃得不留渣。

包租婆和蝶发生过一次正面冲突。原来我俩的房间的钥匙除了我们自己各持一把之外，包租婆自己也留着一套。有天蝶回来就大闹起来了，“哪个不是人的进过我房间？”包租婆一听楼上大哄大叫的忙上来说是今天开了门让人进来量窗户，打算加上窗纱。蝶一听火了，“咋没经我同意？丢了东西谁赔？”包租婆打着笑脸，“我一直盯着看着呢，怎么会丢东西。”蝶冷笑说，“那隐私呢？拿来，多配置的钥匙，我不习惯随时有外人可以进我房间的感觉，要么把钥匙都交出来，要么退房。”包租婆可郁闷了，这自己的房间还不能有钥匙呢。后来还是妥协了，把自己留的钥匙交给了蝶。我的倒是没有要回来，反正我房间也无啥隐藏的东西，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拿，倒是那件事情过后，包租婆偷偷跟我说，那女人房里禁书禁碟多着呢，难怪那么紧张。蝶的房间我进去过一两次，禁书禁碟倒是没有见过，就是品酒的交际礼仪的书呀，电影海报之类，以及桌上大大小小的化妆品瓶瓶罐罐还不少。

蝶有时候也不回来过夜的，但第二天早晨总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有时她回国出国什么的也会和我打声招呼。包租婆自从钥匙事件之后，也极少上楼上来了，只是准时上来给我收房租。她这人计较得很，迟了一天，嘴里没说什么，脸色可不好看，所以我总是准时把房租准备好，让她随时来拿。后来，她也开始给蝶收房租了，听说那原本替蝶交房租的先生不见了。那段时间蝶常常是失魂落魄回来的，有一天她终于歇斯底里地哭起来，我第一次见蝶流眼泪，平时那么漠视一切的人。她撕哄起来可是大件事，完全不顾一切，我开始有点同情她，一个女孩，何必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不堪呢？我从来没有过问她的事情以及她复杂的背景，但有时你可以感觉得到，她过得疲惫，华丽的服饰只是表象。包租婆受不了她的撕哄，便在楼下喊道，“大半夜的，安静点好不好？”蝶一把抓住桌上的花瓶扔到楼梯去，吓得楼梯口的大肥猫尖叫逃窜起来。包租婆骂道“死猫，浪荡猫，到处鬼魂，这下该死吧。。。”最无辜的是那只猫。

那是最后一次见到蝶。后来蝶出门了，没带什么行李，没留什么音讯，没有回来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包租婆气得恨恨的。有天我从学校回来，见蝶的房门开了，还以为蝶回来了，走近看只见包租婆在里面把蝶的东西全扫进大纸箱里，嘴里骂着，房里有种潮湿的味道，我轻轻走进去，看到角落一个破旧的洋娃娃，衣裳上隐约绣着蝶的名字，我拿起来，阴暗处飞出一只受了惊吓的蝴蝶，往门外有光的地方飞去了。

仿佛是我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