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场联赛的种种

遥闻

CSC篮球联赛那段日子，不必去球场，大半个PGP就都能听见楼下比赛的动静儿。远远地，你已经能感觉到一个集中了许多个体的巨大能量场，加油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男生浑厚的呼喊，有女生兴奋的尖叫，又或者男声女声早已混杂在一起无从分辨。篮球在地上弹跳着满场奔跑，每跳跃一下大地似乎都跟着微微颤抖。隐隐地，你也听见裁判尖利的哨声、进球时篮球与篮板的碰撞声，在金属的篮筐上的转动声、下落中与篮网的磨擦声......这些声音如同一支指挥棒，牵动着欢呼声叹息声如潮水一样哗哗地落下，再呜呜地涨起。你遥遥地听见了，就想去看，心里却莫名地胆怯了：国大虽然是这场联赛的东道主，可凡是在新的中国人都可以参加，加上平时也没有结识许多打球的人，偌大的球场上，能有几张熟悉的脸孔呢？那浩大的声势，竟然让人感觉陌生而可畏了。
可这是多么热闹的赛季阿！它是属于我们的，它是不容错过的。好像唐朝那些在洛阳春天里相约去花市看牡丹的女人一样，现如今的姐姐妹妹们也都有意无意地精心打扮过，成群结队地去球场看球了。朋友的邀请怂恿着我，鼎沸的人声诱惑着我，于是也浑浑噩噩地加入了看球的队伍。这是一场男人的角逐，可却是万万缺不得女人的；正如这是一场耀眼球星的比赛，却实在不能少了默默无闻的观众一样。


俯瞰

也许是为了纵观全局，大家一开始喜欢站在高高的平台上俯瞰比赛。我由于初来的拘谨，也乐得远远地瞧着。镁光灯耀眼的光芒从整排高高的灯柱顶端射下，偌大的球场明亮如白昼。之前远远地听上去的模糊声音清楚了，也能确凿地分辨发出那些声音的人。观众们围在赛场的边缘，画出三个等大的长方形——进入半决赛之前是几场比赛同时进行的。每个长方形的左侧中间有一个桌子，放着人工的记分牌，写有数字的白纸被工作人员翻来翻去，许多双眼睛都盯着那些纸，许多颗心都系在那些翻动纸张的手上。在没有立场之前，你是逍遥于比赛的利害之外的，觉得观众大可不必那么夸张；但很快地你也有了立场，也开始神经兮兮地大呼小叫起来。
像我们这样的门外汉看篮球，就好像一个高度近视眼不戴眼镜看人，使劲儿瞅也只能看个大荒儿（东北话，意思为模糊轮廓）。看看华师凌人的霸气，在身高体能技术配合上都大大地压过对方，让人喘不过气来；看看ELF不屈不挠锲而不舍地紧追，在任何关头也决不放弃的那股韧劲儿；看看各队仅有一名的外援不同的肤色；再看看IRO、TNT等等队伍里明星们的个人秀......有位朋友说女生看球，就知道看到进球拼命尖叫，这话虽然对一些看得出门道的女同胞们很不公平，可对于对篮球一窍不通的我来说，也无可辩驳。常常是裁判一声哨响，大家左顾右盼面面相觑：打手？走步？二运？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待到有人站到了罚球线上，才依照是否支持该支球队而决定是开始碎碎地念叨“进进进”还是“千万别进千万别进”：虽然后来也知道了每次罚进只有一分。


仰视

看得多了，人也熟了，我们的阵地转移到球场边的长凳子，人多时就干脆坐在地上。这样的位置使得我们对于场上人高马大的球员们采取了仰视的姿态。近距离的接触使得我们看得清楚他们球衣的布料、带着的耳钉、还有身上不停滴落的汗......有了确切的五官和生动的表情，他们不再是来回跑动的一个遥远身影了。我们甚至知道了越来越多人的名字，了解了他们的性情，当然还有女生们聚在一起必不可少的：五花八门捕风捉影的八卦。
很多时候我们会对球员们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某某的姿势如何潇洒飘逸，某某的球运得出神入化，好像粘在手上了似的；某某和某某的配合无比默契，态度暧昧亲昵，是不是有GAY的倾向；某某的三分一投一个准儿；某某的上篮姿势傻翻了，而且快攻了5次都不进......
有一次我看累了，垂下眼睛望着球场出神。恍惚中，我看到的是一双双奔跑的鞋子。那些球鞋都是名牌，其中NIKE和ADIDAS占了90%以上。我看着鞋子各异的大小、颜色、款式，看着他们有规律地在场上飞快移动，跑位，突然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并不是球员——而是这些鞋子在打比赛，支配着一些身体，承载着许多愿望。
带着像名牌和青春一样的骄傲、热情、骚动，和盲目。


女生

如果场下没有女生，观众的队伍会失去一多半的力量；如果场下没有女生，相信场上每一个队员的心里，都会失去一多半的热情。没错，打球可以为了梦想，可以为了团队，可以为了喜好，但假若观众席上没有女生顾盼流连的妩媚眼目，球场上的英姿也一定会在心里悄悄地寂寞了。
女生的尖叫声虽然不及男声浑厚，却绝对高亢有力，直冲云霄。在一片欢呼声中，那超出众声之上，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就一定是位女同胞的功劳（很大可能是她钟情的帅哥进了球）。这些尖叫极大地鼓舞了队员的士气，又暗地里满足了一些虚荣心。女生们的穿着也大都很讲究：毕竟这么多人的场合，总不能太邋遢吧？这就给了很多人足够的理由打扮一番。在球场上可以看到各种着装风格，甚至迷你裙高桶靴——姐姐，说过多次了，新加坡不流行这样eh。。。不过没关系，好看就行呗。那些漂亮的脸蛋上有些甚至精心化了装，看上去浑然天成，不过是皮肤细致了些嘴唇柔美了些两腮红润了些眉眼好看清晰了些，可还逃不过同性们敏锐的眼睛。我一向反感女人化浓妆，可这次例外地心里有几分欢喜。姐妹们，尽情尖叫吧，尽情装扮吧，尽情展示自己吧，这是我们大家的盛事，一年一次。你们理应如鲜花一样盛开。
更有热情的美眉嘻嘻哈哈地跑去跟球场上的英雄们合影留念。她们跑上前的步子是欢快轻盈的，临近了有几分犹豫而放慢了；她们面对帅哥讲话的态度是热情的，笑意里又含着一点娇羞。帅哥们大方地照了，美眉们欢喜地谢了，开心地跑回原来的座位去。
相反地，英雄们的“家眷”们则表现得比较低调。有的为队员别好号码，有的坐在场边默默地观看。夸张的热情是浮在表面的，显眼却有一种大方的撇清；女朋友的支持却是深沉安静的，好像衣服的里子，贴心的总是在外面看不见。
沉默的不止是女友。还有前任女友，前前任，情人，拒绝过被拒绝过，暧昧过或正暧昧不清......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既在球场上有这样的飒爽英姿，身边的情事丝丝缕缕自然也有情可援。当他们下了场，走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彼此都没有说话。也许他们未曾相识；也许他们已形同陌路；也许他们只是不想被人看到罢了。
可是有谁知道，哪一次的目光交错里，藏着发生过发生着或正待发生的故事呢？


落幕

出人意料的是，这场轰轰烈烈的联赛到了闭幕时观众却已寥寥无几。由于三四名、三分王、决赛在同一个夜晚举行，到了尘埃落定颁奖开始的时候已近午夜，球场上早已人影稀疏。技压群雄的华师打开了早已准备好的香滨，喷喷撒撒的喜庆中竟有几分寂寥。我支持的队伍虽然没有痛失桂冠的悔恨，却也看得出他们脸上一点点的落寞。嘻嘻哈哈拍了照，球场上的灯全灭了的时候，我们决定去冯兴吃夜宵。
吃完饭喝完水抽过烟讲过废话笑话，几个主力队员凑在一起，开始讨论当天的比赛。赛事已过，可他们还是一脸的认真，仿佛明天还有一场决赛要打一般，极力回忆着，思考着，讨论着，是不是最好的方案，哪里的技术失了误，哪里的配合差了准儿，哪里的战术有问题。香烟在他们手里一红一暗，因为很久都没有抽，在无风的午夜向上飘起长而直的银色的线。有人说他们是流氓队，没错，这些人确实吊儿郎当，学很少的习，在乎很少的事，抽很多的烟，喝很多的酒，谈过很多的恋爱。说他们流氓也许有道理，可他们的球风是文明的，他们的态度是认真的，他们对篮球的热爱，几乎到了神圣的地步。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激起玩世不恭的他们心中热情的火焰的话，篮球一定是的。
回家的时候没有打车，一行人懒懒散散地走着。午夜的路灯昏暗，睡眼惺忪中，路旁景物一片模糊。他们还在谈着篮球，谈起小时候是如何爱上，又如何坚持至今。我看到他一个人在前面拍着球走着，就走上去拉着他的手。
我看见路上扯得长长的我们的影子。前路茫茫，走近一盏路灯，却又突然熄灭了。我几乎忘了我们要去哪里，就这么在午夜的校园里晃荡。或许我们是迷失的，或许现实不过是另一个荒谬的梦境。只是此刻让我们握着彼此的手。在这苦闷的无序的躁动青春里，一场联赛后，让我们握着彼此的手。
因为他恰好有打球。我们的相恋，又恰好在这赛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