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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川藏(三)
车里又陷入漆黑。我很努力地用随身背包的带子把腿缠在上铺支架上,双肘撑着两边栏杆,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毯子枕头一股脑赛在脚底,折腾了半天,终于觉得安全了。就这么半左半躺的,在一片兴奋与混乱中,睡去了。
一夜摇晃,醒来时已经8:30。挣扎着坐起来,头痛欲裂,全身的骨头似乎都断成一片片了。感冒?这个高原上最可怕的字眼一下子跳进脑子里。药包是随身带的,找出两片阿司匹林吞下,笑自己是草木皆兵。然后是每天例行公事的红景天,晕车药,维生素B6。哀叹出门后就自觉地变成药罐子,然后想起小时候每次把药倒掉被抓住时妈妈那张气红的脸,忍不住想笑。
10:00车到左贡,停车吃饭。这才发现头发已经梳不开了。开始后悔没有在出发前把长发剪掉。算一算行程,这样下去,我是要以野人的形象出现在拉萨了。
终于理顺了头发,随便找了张湿纸巾算是洗脸,又用了半个小时找到了埋在各式各样的箱子包裹下的鞋子,跳下车,才发现站都站不稳了。
在路边坐了一会儿,走出车站大门,不宽但干净的街道,街上少有行人匆匆而过,临街的小店大都还关着,像是内地任何一个小城的早晨。
可是看看时间,已经快11点了。
笑了。这就是西藏。
开着门的两家小店,一家小吃店,一家杂货店。走进那家小吃店,居然有包子,一个1块。看看那可爱的袖珍包子,想想我的钱包,悻悻而退。杂货店呢?一眼看到一包康师傅。两块。表情淡然的店主找出一副碗筷,这就是我的早饭。
天下的康师傅味道都是一样的,边吃面边打量着这家小店,惊喜地发现那些以为只存在在记忆里的东西,突然觉得,连店里的味道,都像是我小时候去打酱油醋的那家小店了。
售票员小男孩的出现有点煞风景,让我又回到现实中来了。想起来车票还没有买。一路都在还价,他要260,我出150。虽然也知道西藏的交通费近乎天价,可是还是觉得很心疼,省了一年的钱呢。想再努力一下,200拿下。没想到他突然变得慷慨起来,主动说150好了,让我觉得自己真是小心眼。
很喜欢坐在车前,漫无边际的司机售票员聊天,看着车旁一路扬起的烟尘,遥远的雪山,一群群的绵羊散在广阔的草原上,偶然一只冲上路基,然后一个急停,样子帅极了。不时有放养的小黑猪在路基上跳上跳下,甚至大模大样地卧在路中间,无奈的司机只能慢慢地绕过去。有人情味儿的是一个小村旁的告示牌:“前方50米有小羊出生,来往车辆请勿鸣笛”,落款是某兵站。这样的告示,让人觉得很温暖。
车子一路又是状况不断,不停地停车修车。我插不上手,就跳下车,坐在路基上晒太阳或是跑出去很远拍照。竟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暗暗埋怨车修得太快。下午,那车索性抛锚两个多小时。我坐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就那么坐着,任懒洋洋的太阳照得人骨头都酥了,看着身边同样懒洋洋的牦牛群,突然很想就这样一直坐下去,一直坐到变成一块石头。
可是售票员已经在叫了:“大学生妹妹,睡着了没有?上车啦!”
我不情愿地跳上车,明知道这种想法很自私,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想,这车,是有灵呢。
跟司机讲好在邦达下车。长途车北上去昌都,而我继续西行。远远看到地平线上孤单单的一排平房,我就开始怀疑这个决定是否明智了。谁能想到,处于川藏公路南北交界点的邦达, 竟只是这么小小的一个兵站呢。这种地方能否找到西去的车,似乎是个大问题。 跟我们去昌都吧司机说,看你也累得不行了,到昌都休息两天再走。看我犹豫,他又补上一句,不收你的车费。
谢过了司机的好意,我还是跳下了车,把背包从车顶弄下来,向扬尘而去的车挥手作别。潜意识里是不敢想到休息这两个字吧。怕是一松懈下来,就再也没有力气走了。
只有我一个人了。往兵站里看看,院子空荡荡的。练武场倒是干干净净。坐在背包上愣了一会儿,突然不知道要做什么。
看看表,已经下午三点了。我突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然后几个兵出来,例行公事的闲聊。兵们见多了我这种闲得无聊背包闲逛的,说耐心等吧,应该有车的。实在没车就住他们兵站。
正说着车就来了。而且是两辆,一辆破中巴,跟着一辆货车,还真是我一路念叨的东风。兵们坚决制止了我搭货车的浪漫想法,七嘴八舌地围着中巴车主讲价,然后把背包和我塞进车里。
我的包仰面朝天地躺在车尾的不知什么蔬菜堆上,我则被塞进角落里,虽然前面一个大箱子,后面几筐鸡蛋,只能侧着身子蜷起腿,毕竟还是有个位子坐,谢天谢地。
车头写的是“昌都—茶隅”,可是天知道这究竟是货车还是客车。在各种各样的箱子筐子中间钻出的脑袋证明这车上还是有人的。我努力从那头饰来辨认他们究竟是汉族还是藏族,门巴还是康巴。藏区和康区最大的区别,是藏区乡村里的藏族几乎都是穿本族服装。看得多了,也大致能看出点门道。
车子摇摇晃晃地又上路了。我身边的四川叔叔开始讲他的生意经,刚开始我还有点心不在焉,很快就被那些鸡蛋香蕉苹果的故事吸引住了,才发现做小贩有那么多的学问。只是这中巴似乎太老了一点,风从所有的角落里灌进来。等到我缩得不能再缩,无意中望窗外看了一眼,天,半小时前还是阳光灿烂的空中,鹅毛般的的大雪已经铺天盖地了。看看四川叔叔,一件薄薄的旧灯芯绒衫,还是毫不在意地继续传授。
这雪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去的却是真快,半小时过后,阳光又重新热烈起来,可是冷风也还是丝毫不肯示弱。
四川叔叔可能是讲话讲累了,居然很快呼呼大睡了。真是佩服。我一是冷,二是身子蜷成这个样子,怎么还可能睡得着。开始研究身边站着的几个康巴哥哥。他们是在我之后上车的,被希特勒认为是最强健的康巴汉子,在哪里都是耀眼的。红得像火的头巾,明得晃眼的藏刀,骨子里的野性和不羁,呼之欲出。他们一上车,沉闷的空气一下子变了一个样。粗犷豪迈的歌声,肆无忌惮的说笑,久久不散的酒气,路过尼玛堆时的欢呼,都让人羡慕他们那明亮强健的生命。
本来是说5点半到下一个食宿点八宿,可是走走停停,直到6点,车还是在山路上晃。最后干脆又抛锚了。这次不是因为车坏,是雨水引起的山洪,路基断了。
一片嘈杂,我糊里糊涂地被告知,乘客下车,趟水过去,司机开空车冲过去。跟着人群涌下车,看着那几个康巴人就那么从车窗里潇洒地跳出来,着实眼热了一下。
水流不大,虽然是漫的到处都是,到没冲出来多深得沟。不过不知道是我坐车坐得头晕还是腿硬了,居然一脚就踩到泥水里去了。好不容易趟过去,正在得意于脚上防水的远足鞋,发现面前还有一条沟,目测一下,接近两米。暗暗叫苦,中学每次体育测验时看我的超纪录立定跳远都是班上同学的一大乐事—--我至今立定跳远没能跳过一米四的。看着别人一个个轻松地跳过去,简直是气急败坏了。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卷起裤腿趟过去的时候,我的好运气又来了----来了一个兵……很帅的一个兵,很温柔地朝我笑了一笑……头很晕……迷迷糊糊中觉得他拉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说:“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跳。”然后只听得“一,二,三”,心慌意乱中也不知道该迈哪条腿,然后……只听“扑通”一声,我很不争气地一脚踩进了水里。好在水不太深,只是湿了裤腿,兵的新军装倒是被我溅的全是泥水。好不容易爬了上去,我除了“对不起”,已经不会说别的话了。兵很无奈地看看衣服,说声“不要紧”,逃也似地回到他的战友中间。周围一片肆无忌惮的大笑,我开始还觉得脸上发烧,最后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一下子就轻松了下来。车早已经开了过来,上了车,那些康巴汉子又从车窗跳进来。这么一闹,气氛轻松了好多,大家欢呼一阵,车又开了。
到八宿时已经快8点了。那几个兵在路口下了车,有一点失落。在车站招待所一问,单人间60,吓得我赶紧退出门外。街上打了几个转,没找到什么旅馆。路灯下翻出《藏羚羊》,“贸易公司招待所”,相信不是黑店,于是按图索骥,一路问去,一个好心的阿姨带我找到了这个几乎是没有门面的小招待所。单人间15元,居然还有电视。虽然服务员换了新床单和枕巾,还是对着卫生程度不敢保证,铺好睡袋,才算安心。多日没吃蔬菜,嘴唇裂的厉害,泡了片维生素。趴在床上写日记,才发现这所谓单人间原来是一个大仓库用木板隔成几间,薄博的木板传音效果真好,隔壁的电视似乎是看了通宵,害得我做梦都是武打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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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指着前面说,“看见十里外的教堂吗?朝那个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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