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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祖上最穷的估计就是我爷爷，他原本是我奶奶家长工。我奶奶的父母是开鱼行的老板，有半条街的铺子。后来日本人来轰炸，他们吓坏了，我奶奶说她亲眼看见邻居的孩子被炸的血肉模糊，一条腿飞了黏在墙上。这样全家放弃生意躲去乡下，再回来铺子都被占了，没人占的被炸坏了，之后就一直留在乡下。我奶奶是文盲，不识字，不过觉悟很高，坚决拥护毛主席，反对邓小平搞改革开放，说人心都给开放坏了，一个字不识语录背的杠杠的。文革刚开始除四旧，她就把家里所有值钱的玩意全上交了，我爸小时候过的还是小少爷的生活：袁大头的洋元当玩具，玉佩，金锁一大堆，这些都被我奶奶交上去了，她还特喜欢走亲戚送礼，后来家里连条四条腿的凳子都没有。这个毫不夸张，我小时候去奶奶家凳子大多是三条腿，还有俩干脆是木桩子上面垫个垫子做的墩子，青花瓷的大碗多半有缺口，这样她还是坚持要去各种酒席送礼，子女给点钱都送礼了，爱面子爱现的老太太伤不起啊。
外婆是青海人，外婆的祖父开杂货铺，父亲开板鸭店，外婆的哥哥长的一表人才，可惜是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纨绔败家子，好在经常混风月场捧戏子学得一手好胡琴，据说给梅兰芳伴过奏，靠这个混饭吃了大半辈子，最终勾引了某国民党官员的姨太太私奔，结果被抓送到新疆劳教了N年。我小时候我爸妈照顾他过几年，他特喜欢我，到哪都带着我，我会说我还跟他去过男澡堂么？所以我没少吃他买的炒花生，炒瓜子，还有新疆的朋友年年给他寄的大包马奶子葡萄干，听他拉胡琴。我吃零食的习惯完全是老头培养出来的，我爸妈哪里有钱给我买零食，老头是最早的个体户，摆摊赚点钱就关门休息，喝喝小酒，依然吃喝嫖赌，他有俩女朋友我都知道，每次他喝醉了就偷偷把他钱掏光，然后老头酒醒了再去摆摊。
我外婆就是她哥哥的反例：品学兼优，因为儿子不争气，他爸爸就重点培养闺女，用现在的话来说：上的国际学校啊！外公外婆是自由恋爱结的婚，那个年代很难得。我妈小时候是标准的官二代，富二代，长女，万千宠爱在一身。她小时候的照片比我多得多，打扮的像公主。她上幼稚园就是红旗轿车接送，警卫员保姆跟着，全托的，星期一送去，星期五接回来。这一切也就到57肃反开始以后没多久都结束了，我妈之后五十年都没回过兰州。我出世家里连饭都吃不起了，没吃没穿更别提拍照了，所以几乎没照片，上小学以后才有每年大家族聚会的一张全家福，我的个人照片是到10岁生日才有。
我外公祖上是最阔的，大地主。他家的事很多都是他说的，我是没机会见了，因为外公兄弟六个，排行老五，比较小。最传奇最浪漫的故事是他大哥的。我外公1918年生，大哥比他大很多，清末的秀才，方圆百里最出名的大先生，家里有钱完全不事生产，一直致力于开办私塾普及教育。老婆是指腹为婚，9岁就生病瞎了，这样还是尊祖训娶进门相敬如宾。可是他后来恋爱了，喜欢上当地最漂亮的姑娘，可惜家贫自幼当童养媳。最终外公家赔了男方100亩地取消婚约，把美女娶回家当了妾，这原本是家里准备让他去日本留学的学费，这样他就在乡下待了一辈子。他的学生后来做国民党和共产党的都有很多。日伪时代，一个国民党学生做了当地的县长，那时候外公家已经家道败落（一门书生谁会打理田地啊）为了报师恩，他帮老师在政府部门挂了个空值发空饷，没敢说实话，说实话老师肯定不收的，告诉老师是县里赞助教学的。后来解放了，共产党来了，老头已经在家颐养天年。清查国民党残留势力查到了这笔账，把他当国民党特务给抓了。后来乡里乡亲集体上书才给保了出来。老头气坏了，觉得是对他一辈子清誉的莫大侮辱，士可杀不可辱，迂腐的文人啊，居然绝食自杀了。
外公大哥的长女现在90多岁了，还健在，我妈的老大姐，家里的老佛爷。我妈说她很小的时候见过那个妾，年纪一把了依然是温婉动人的美丽。我一想起这故事就觉得有种水墨画般的美感。
嗯，土改以后就没有地主这回事了啊。。。SO，我这代开始应该是我家最穷的最吃苦的一代。
我真的应该去写书啊，跟家族渊源有关系，外婆是语文老师，外公是私塾先生出生，我爸老师，外公的学生；我姨妈老师，我堂叔老师，我姐夫老师...小时候外婆就经常读书给我们听，家里时常停电，晚上都是一家人点煤油灯一起读书学习：我爸备课或者改考卷，我妈在读会计专业书或者编织缝纫的书给我们做衣服，我跟我姐写作业，每天看电视的就有半个小时儿童节目，至今我喜欢读书远超过看电视剧。
小时候写过一些外公的故事，那时候他还在，很多事情可以问他。他跟我说过很多抗战时期的事情，非常精彩，还有很多是我妈转述的。据说抗日的时候日本人悬赏过一个金盆要他的人头。结果没坚持完，双子的人耐性比较差。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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