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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桃花源》走的是戏中戏的路子，拆解开分别是时装剧《暗恋》，古装剧《桃花源》，以及将故事合成一个整体的《暗恋桃花源》。历来《暗恋》一直走的是传统路线，按照话剧的路子演，用陈胜在的话来说就是“优雅”。《桃花源》这部分走的诙谐剧的路子。因为是古装剧，形式上还可以在话剧和传统戏剧之间选择。这一回赖声川带到新加坡的本子是2006年他在台湾推出的话剧配搭歌仔戏的新版本。话剧部分仍然由赖声川创办的表演工作坊出演，歌仔戏部分则是由台湾最大的歌仔戏剧团明华园担纲演出。明华园的表演，用男主角尹昭德的评价就是“热闹”。除了演员方面阵容强大——饰演老陶的是明华园团长、头牌丑生陈胜在，饰演春花的是头牌花旦郑雅生，饰演袁老板的是著名小生陈昭香，也堪称是明星阵容了——道具，唱词，身段，走位，配乐等等，无一不费尽心思。将风格迥异的两个剧种配在一起演，就像表演工作坊的网页上打的广告词说的那样，一张戏票看两台戏。能够同时欣赏台湾的话剧和歌仔戏两个精英团体的鼎力演出，实在是过瘾得很。
《暗恋桃花源》是赖声川在攻读戏剧博士时候的作品。虽然经过很多次修改，但故事的基本框架无法改变，到底还是透着戏剧理论的实验味道。最明显的比如剧中无处不在的对立和转化：过去和现在，《暗恋》和《桃花源》，喜和悲，黑和白，现实和幻境，清醒和迷惑。这些本来处在直线两端的各种概念、实体不断冲突，冲突之后转为妥协、甚至还有的发生了位置对调。这种设计带有浓重的理论和思辨的痕迹。
另一个便是剧中的反复出现的疏离手法。在最后那一场戏之前，导演总是在观众快要或者已经进入《暗恋》或者《桃花源》的情境中的时候突然提醒大家眼前的不过是舞台上演戏。比如第一场戏，大家正沉浸在年轻的恋人就要分离的伤感中，此时舞台上气氛一变，刚刚还拥抱着泫然欲泪的两位四十年代年轻人突然变成了被年长的导演痛批演技的演员。原来刚才他们是在演别人的故事啊，这种间离效果一下子让观众的情绪从文艺剧路线中抽离出来，那点酸楚立时不翼而飞。又比如《桃花源》的部分，隔三岔五地跑出来一两句和观众调笑的台词。让人不禁莞尔之余，也保持着和台上老陶、春花和袁老板之间的距离。这种安排似乎是有意阻止观众在时机未到的时候向剧中人投射太多的感情，直到双方的最后一场，赖声川才放手让两组演员入戏。该干嘛干嘛，酝酿已久的情绪在无数次有意的被压抑之后终于可以自由地释放了。最后的苦戏才别有动人心处。
不过这样一来，对演员，尤其是《暗恋》部分的演员要求就很高。他们需要能够迅速入戏、出戏、再入戏。调动情绪的能力倒是不必担心，最难过的怕是情绪刚刚上来，就得来一个暂停、转台。眼泪也不抹，就说着和刚刚的气氛完全不搭界的台词。苦啊，没有闷出硬伤来就很不错了。
还好《暗恋》这部分的三个主要演员都很不错，尤其是饰演“江太太”的许堰铃。在诸多限制下，她将这位江太太这个善良温柔的角色演绎得生动细致，只是寥寥数句独白，甚至比“白色的山茶花”和情深款款的“江滨柳”还要来得自然动人。
两位主角估计有点郁闷。其实从最后一场的演绎和之后的交流会上的表现来看，这两位确实是有真材实料而且下过苦功琢磨人物的好演员。倘如这一次的《暗恋桃花源》安排的是话剧对话剧的版本，估计他们两个人反而能在同类别的演出较量中更加光彩夺目。
可惜他们这一回遇上的是明华园这个又有表演底气又懂得如何调动现场气氛的歌仔戏班子。明华园在台湾搭台唱戏连几万人的户外场子都敢接而且一样做得热热闹闹、漂漂亮亮，要在这演艺中心的舞台上讨些彩头就实在太轻松了。他们几乎是过于出色地完成了喜剧的部分，以至于《暗恋》部分文艺气息浓郁的演出显得单薄而且沉闷。可是明华园的演出虽然热闹，奈何不够深刻。老陶、袁老板和春花这三个角色内心深处的矛盾和挣扎以及整个《桃花源》故事的悲剧性没有能够表现出来，令人惋惜。
可以说赖声川选择明华园出演桃花源部分确实是一次赌博行为。明华园的加入让这台戏多了娱乐性和话题性，可欣赏的层次也变得更加丰富。美中不足的是主题受到淡化，而且让两边的戏份显得过于不平衡。如果再修改的话，不妨将《桃花源》的喜剧部分精简一下，而留多一点三人的内心戏。《暗恋》部分则应该将大时代背景从虚写转化一部分为实写。编剧可以在江、云二人的对白中加入一些更形象的细节来表现人物性格和思想的所由来。毕竟，坐在台下看戏的人大多不是二十年前的那批人了。东北沦陷、国共内战、去国离乡的这些事情如今再用虚写，怕是闻弦落泪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江、云这两个角色也难逃平面化的命运。观众的阅历和感受力的变化是必然的。如果赖声川希望要保留一个永远生机勃勃，向所有的观众都敞开怀抱的《暗恋桃花源》，就不得不对他最心爱的《暗恋》部分进行修改调整。
相较于“桃花源”这个意象的清晰明了，“暗恋”这两个字有点费人脑筋。在《暗恋》这一出戏里面，江滨柳和云之凡明明是两情相悦，何来“暗恋”一说？
“他一直是这个样子，没事就喜欢自己泡一杯茶，我泡的他还不要呢，然后就自己拿着那杯茶去房间里坐着。反正到后来都不敢过去，连小孩也不敢过去吵他。我就是不懂一个人心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心事可以想？”
我再读江太太的这一段台词才恍然大悟。这暗恋说的是江滨柳这数十年来隐藏的心事。他总爱一个人独处，静静地回想他这一生的最爱。有些事情是忘不掉的，他无法忘记云之凡，也无法忘记故土。只不过他选择了漫长的沉默，将所有的思念和爱恋藏在了自己的心里。这是那一代“失根人”的暗恋故事。他们割舍了太多，又沉默了太久。最后忍不住要追寻那失落的旧梦。只是，谁都回不去了。
赖声川准确地把握了一代人的“暗恋”（更准确地说是“沉默之恋”）和“桃花源”情结，曾经感动了父子两代人。世事流转，如今再演《暗恋桃花源》，人们感受得更多的似乎是表演上的惊喜而不是感情上的冲击。这一出戏接下来应该怎么改，我且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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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骨峥嵘，繁华如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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