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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天涯,生生相错(上)
咫尺天涯,生生相错(中)
十几年过去了,如今没有人记得十几年前秦淮河上的三姑娘。她竟然还没死。她如今是在秦大人家帮忙的老妈子三嫂。
她想尽了办法出得花楼来,哪怕是做下等的佣人。她怕万一哪一天她的宝宝来找她¬¬——她知道不会——可是她怕,她的宝宝来找她,看到她的工作虽然不体面,却也不下贱。她小心翼翼地活,她怕她的宝宝真的想要来找她却找不到。她从来没期盼过什么相认什么重逢,她只知道不能在自己身上绝了宝宝的愿望。
她原是在风月场中惯了的,做人行事自然有令人舒服的一套。她现在极本分、善良,又不多话,下人里多和她交好的。知道她年纪轻轻便死了丈夫,守了这许多年寡——她进府的时候这样说——不免又生出几分敬重来。因为她的本分,主人家也待她不薄。做了这么多年下人,是连小辈也多少要尊敬些的。
这年要冬至的时候,秦大人的二公子从青楼里赎出一个哑巴女子,说要放在房里,等这女子大了就纳来做妾。这原是极为胡闹的事情,何况这二公子连奶奶也还没娶。然而他的父母竟默不做声地许可了。下人里风言风语,他们也只作不知。这天点卯的时候大奶奶叫三嫂留下,她便留下了。大奶奶跟她说新来的竹云要人照顾,她低着头,默默听着,不做声。大奶奶便接着说,我知道,竹云不会说话,伺候她不容易。但是,她顿了顿,三嫂,大家伙儿都知道,你是最善解人意的一个。竹云刚来咱们家,不好怠慢也不好宽纵了她,你若是肯去,咱们就都放心了。三嫂听完这些话,慢慢抬起头,温和地笑着。“嗯,好”。这事情便算定下了。
那哑巴女子就是竹云。不会说话,却弹得一手好琴,画得一手好画,画里的个个女子都长了一双和她自己一模一样的会迷人心窍的眼睛。人们都说二少爷先是不知怎么得了她的一副画,爱上了那画,便着了魔一样地要找到她。见到她以后果然爱上了这人,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把她带回来。
三嫂到二房去找竹云的时候,她正倚在小穿堂的柱子上出神。三嫂忙快走了几步到她跟前,道,姑娘,我是来伺候你的,大家都叫我三嫂。竹云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这样近的距离,三嫂分明看见竹云姑娘的眉头微蹙,眼睛像是蒙了一层大雾一样地凄迷。三嫂的心一阵紧,忙道,这样冷的天,姑娘站在风口里,好歹多披上件衣服。她说完这话,看到竹云姑娘单薄的身子在风里一颤,她的心也没来由地一阵疼。她知道这大概是因为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这姑娘有着和她相似的身世。若是当年接下了赵大人的帖,大概自己也和竹云姑娘是一样的。她想着,看到竹云的眼睛朝屋子的方向一转,她知道她想回了,忙上去搀着她。这姑娘心里不知道有多大的苦,三嫂想,直把自己折磨到这样弱不禁风。
三嫂扶了竹云进屋,帮她解了斗篷拿出去挂着,回来的时候却见她在小炕桌的旁边,头偏向一侧,懒洋洋地歪着。三嫂暖了手炉给她抱着,又合了一拢香。她适才解斗篷的时候看到竹云姑娘的喉头一道极浅淡的疤痕,不细看就像是指甲不小心划到的。但是她知道不是,那疤痕不是浅红色,而是黯淡的褐色,想来已经有些时日。她甚至觉得这就是竹云姑娘哑了的原因,从此越发对竹云好了起来。
天气渐渐暖起来,三嫂和竹云也越发熟络。三嫂觉得竹云是这府里最孤苦伶仃的一个,竹云大概也觉得三嫂有最善的心肠。竹云不会说话,也就安静,况且她长得好看,不至于惹人的厌。只是这样久了,却仍是一副风吹一吹就倒了的纸人儿样子,肚子也不见大起,底下人不免有些议论。他们是知道二少爷每天都在竹云房里过夜的。底下人传起这样的闲话来有着格外暧昧的语气和表情。但是没人去问三嫂,他们知道她的正经和本分,没人敢去讨这样的没趣。
那夜里二少爷出门吃酒,三嫂便陪着竹云在天井里坐到二更才回。天气热了,人也躁起来,不肯早些安生地睡。三嫂正扶竹云进屋的时候,一身酒气的二少爷恰从外面回来,连步也走不稳地东倒西歪。三嫂正要腾出一只手来扶他,他却突然认出竹云,一把扯过她的胳膊,按在床上。嘴里不知道硬着舌头嚷嚷着什么,一边把竹云压在身下,转眼间扒了她的裙子。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三嫂还没来得及回避,便看到竹云姑娘白花花的半爿屁股,晃得她两眼生疼。她看向二少爷身下的竹云,竹云也正看向她。她的竹云扭过脸来冲着她,半边脸颊被床板压得变了形,咬着下唇,眼泪就一滴一滴落下来。
三嫂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退出来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房里。她坐在下人的厢房,其他人已经睡了,单为她留着一盏灯。她起身吹熄了蜡烛,就那么呆呆地站在桌子边儿,月亮透过窗格子照进来,她知道天快亮了。
三嫂的尸体是在堆满废物和灰尘的阁楼里被找到的,她在上面吊死了自己。大奶奶听人零零星星地描述着道听途说的那晚的故事,猜想三嫂是因为亲眼看到这样的丑事而死。大奶奶的心里觉得很满意,她一直怕的就是竹云姑娘的秘密被走漏出来。三嫂果然如她想象的一样识大体。她于是包了五两银子出来,吩咐要将她好生发送。
尸体被抬出阁楼的那一天,竹云姑娘铺开了雪白的纸在作画。二少爷站在她的身后,看她的笔下慢慢勾勒出一个女子,背对着人们,挽一头乌黑漆亮的秀发。二少爷正奇怪她这一次怎么没画眼睛,便见那画里的女子手里拿着一只菱花铜镜,一双黑亮的眼睛从镜子里看出来,神态陶醉而安和。竹云放下笔,想了一想,又拿起来,在那画中女子的云鬓边细细填着一样东西。二少爷仔细看去,却是一只不那么贵重的翠玉珠钗,那珠子好像带着风,还在她的鬓边微微地颤。
待竹云停了笔,二少爷扭过她的脸,细细看了一遍突然笑了。他抬着她瘦出尖来的下巴说,我说这次画里的女子怎么不好看,她的眼睛和你的眼睛不一样呵。
竹云也笑了。她心里知道,自然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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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凤和鸣,琴瑟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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