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这是一个酝酿着微妙变故的时限,只有在变故突然显明的那一刹那,主角才恍然大悟先前的蒙昧。第七年是格外晦暗的一年,如诗篇23章所说的“the darkest valley”(有些圣经版本译作“the darkest valley of death”)。若说刚出国的一两年,毕竟太小不知事,又忙着读英文、忙着适应全新的环境,并未能体会在十几岁的年纪就离开家,对父母、家人和对自己都将意味着什么——等稍稍明白过来一点后也太晚了。思索并不完全明白的过去,以及更加不明白的未来,都无法揭示答案:这就是守着一杯茶枯坐了许多个夜晚后发现自己所置身的困境。那一年我也遇到了D,不久恋爱突然降临,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卷着祝福与期望,同时如潮水般涌来——令我不知所措。我总觉得自己仿佛逃一样先逃回了家、再远远地逃去美国。我难以让D、也让周围人明白的是,对于内心的失落、焦灼与茫然而言,恋爱算不上对症下药:在一个无法肯定未来会活多长的人眼里,爱情和家庭的主题似乎都遥远得不切实际。
也正出于同一种感怀,当我走在亚特兰大和查尔斯顿的老城区里时,透过城市今天的面貌,我真正触碰到的仿佛是往昔的“老南方”。我不断回想起《飘》,一种顿然的失落与氤氲不尽的乡愁,让我对这部表面看来属罗曼史的作品有了比以往更深入的解读(与此同时,多年来我都不敢碰福特纳的作品)——这更近于一种文化上的、精神上的构建,我知道,可我并不介意;因为作为一个唯心主义的信徒,我倾向于认为心灵的投影是比外在科学化的世界更近切的真实。南北战争的起因、结果和历史意义是一回事,这场战争在某些群体眼中意味着什么则可能是另一回事。“You can tell your grandchildren how you watched the Old South disappear one night.”——对我自己而言,在十年前那个苍白的冬天,那个曾经懵懵懂懂的我不是也在一夜之间告别了江南么?后来长大了的我屡屡回去寻找,然而,还能找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