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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下雨,很久未曾停过。我和玛沙一起眺望窗外的小山包。这山长得像棵花菜,此刻因雨天的包围而显得有些褪色。我们都明白,这个岛又陷入湿乎乎的雨季了。旱季充斥着这里的大部分年月,但雨季来临,玛沙和我才切切实实有了熟悉感。炎热会将我们晒成一滩油漆,又或者是蜗牛。我们永远找不到最适合的温度,于是觉得若全世界每天都下着软绵绵的雨,那也不坏。每个人都为见不到太阳而变得颓丧。而当每个人都开始颓丧,世界便逐渐减速,以致于我们再不用担心脱轨而掉落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
别人会颓丧么,玛沙担心。这倒是的,一定也有在下雨天也精神奕奕的人。提着电脑打着雨伞仍然腰杆笔直。他们裤脚洁净,头发整齐,从不穿拖鞋。
我老是坐在窗前想,这世界多大呀,永远不可能实现我目前“全世界每天下雨下到死”的阴暗梦想。但从宇宙尺度来看,它又实在小得像指甲盖。总而言之,无论是我坐在窗前想这种事情,还是什么我不认识的人坐在别的地方想这样的事情,最后总得落空。大概,这不是靠念力什么的就可以。
打比方说,我是一个妖怪、一张草纸、或者如母亲说像一粒鸭蛋――这些于除我之外无甚影响。小时候若生出莫名其妙的孤独感,只会茫然无措。而少年时的孤独则带着炫耀。末了回头,努力与已然陌生的世界交流。但说到底,这种孤独感总也抹不去。你们因我而存在,还是我因你们而存在,也没有什么实在的证据。如同打着圈咬自己的尾巴,很令人沮丧。
如同这种无营养的想法,我每天都不知道时间花去了哪里。刷牙的时候、等车的时候、罐头鱼般吊在地铁的拉环上的时候――这些零零碎碎的光阴都飞快地崩塌了。这光阴让人觉得可怜,因为太碎了,无法填充什么,但堆积起来又触目惊心。想来很多很多就是这样碎掉了的,当回过神来只能见到它们的粉末从空中落下。此刻玛沙安静地隔着玻璃看雨,我意识到它的铆钉和线头都旧了,终于被时光磨损。
出门前泡好牛奶搁在玛沙身边。今日清晨稍有一丝蓝色,很快又被云层填满。上班要换好几次车。下了地铁若时间还早,就踩着水洼步行。路过永远繁忙的移民局,夹在急切的人群中间而不得不加快脚步。手里被塞满了各种宣传单,找房子或代办证,越看越觉得遥远。我和玛沙已经有一半属于这个岛屿了。若贸然离开位于花菜山脚的家,还真不知该去哪里。爬上无水的桥,有肤色偏黑的流浪儿在桥下仰望我们走过。他们的眼睛黑白分明,目光不带一丝犹豫。我每次看到这种肆意的目光便忍不住多瞄几眼,但其实那里什么也没有。因为很空旷、并无含义,所以才可以像探照灯或者激光束,势不可挡。
我们早已没有肆无忌惮的眼神,也不曾变得清澈。即使是新年来临,也无法燃起热情。这里的年带着公式化的单薄,我还是带玛沙去买了相机(以及别的一堆没有理由的奢侈物)。空气湿度已到百分之八十,我们不由担心它的夭折。玛沙说,拍雨挺好。于是灰色的雨季里我带着它出行。每天早上的终点是一座绿玻璃的楼。对面有浅黄色的回教堂、像外星人租界的写字楼、见谁都唤”靓仔”的按摩院,总之是杂七杂八。当雨像是换气似的略停,路灯弯曲的横杆上站了两只鸟,应是本地的黑毛黄嘴乌鸦。沉暗的天空把它们映成两只小灰鸟,只轮廓依稀可见。我看到乌鸦们甩动着脖子和翅膀,好像被这种快要压到地面的灰色折腾得发痒。和我相反,玛沙从不随意揣摩鸟类的心情。那是,其实谁也揣摩不了谁。
这样的雨季每年都准时来袭,和我出生的地方一样。雨没有猛烈到可以披军用斗笠握强光手电去动物园喝酒,也没有温和到可以穿裙子打小花伞散步。每次都下得绵软又耐心,让人有天长地久的错觉。曾经我是多么喜欢雨季,待在没有风的小屋,隔着玻璃。那时我不用上班,玛沙还有着怕生的羞怯。我们走在很多年月的雨水里,往事如同脚下的水洼,不自觉绕开。却终于在勇敢踩下的时候发觉它的遥远。那些事去了另一边,再也无法触及。
而前方往何处去,有谁相伴。雨季就是一小块被遗忘的可能性,时间在这里拐弯,折入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的空白点。我们忘记了怎么走来,又为何停留在这里。和漫长的雨季相对而坐,因为隔着玻璃也不觉得真切。泡热茶或牛奶,眺望花菜山。若不慎打开窗户,风就挟着潮湿的树叶味冲了进来。整个房间都浸在看不见的水里,逐渐从脚背漫到脖子。玛沙说地上长了看不见的水草,老是因为踩到它们而滑倒。我不知雨季还有多久才过去。晚上被子变得冰凉,怎样都觉得冷。玛沙渐渐沉默且旧了。而我每天拎着大水桶烫脚,像个老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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