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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价还价的结果,黄博志可以不在街上做庞克造型,但只要进了俱乐部本部的门(就是那个四面见方的地下室),化妆和服饰配件都马虎不得,另外小恩的补习课堂也要转移到本部,理由是节省时间。
“不要以为我们是随便玩玩的。”他想起小惠严肃的警告。“我们因为共同的爱好聚在一起,为了共同的理想而努力。一旦正式成为俱乐部的一员,就不要用轻率的态度践踏我们的热情。”
她说这番豪言壮语的时候是挺胸抬头双手叉腰站在矮凳上(为了和他平视),说到一半还因为过于激动而差点儿踩空。唉,这画面实在是……
所以,当他次日正午闻到从窗口飘进来的鸡饭香,身体不受控制的飘离写字台,飘出门外的时候,着实定了定神才把门口这个提着饭盒素面朝天的小丫头和昨天的小辣妹重叠在一起。
“家教大哥,开饭了。”久违的娃娃声,听得他心里发毛。
“怎么不叫我书呆子?”
“我又没化妆。”
“你是说,化妆之后,声音个性举手投足也跟着变?好像鬼上身?”
“对。”
“不管化成什么?”
“那是对专业的考验。”
可怕的人格分裂……黄博志挑挑眉梢,埋头吃饭。
小房间里一下子静了许多,可以清楚听见他嚼菜的声音。怪尴尬的。
“喂,说点儿什么啊。”他拿胳膊肘碰碰她。“你平时不是挺聒噪的,怎么今天变安静了?”
“你要我说什么?”小惠双手托腮望着他。“讲笑话给你听吗?”
“那到不至于。”黄博志笑道。“有很多东西可以说啊。比如你为什么喜欢玩化妆,比如下个月的变装主题……”
“白化病患者。”
“……什么?”
“你不是问我下个月的变装主题吗?是白化病患者。”
“咳咳咳……”一块带软骨的鸡肉卡住喉咙,黄博志痛苦的捶打胸口,咳了好久才顺过气来。
“小惠……”
“嗯?”
“下次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个,会死人的。”
“明明是你问我的。”小惠噘起嘴,一脸委屈。
“是,算我错。”他无语问苍天,只好和剩下的半盒饭继续奋斗。
“家教大哥,你要教小恩什么呢?”小惠突然问。
“电脑。”他嘴里塞着饭,说得有些含糊。
“具体教什么呢?总不是组装电脑吧?”
“可以教的东西多了,比如文字处理,比如上网查资料、收发邮件,还有各式各样的应用软件,编程的、绘图的、图象加工的……要不要试试看?”他突然问。
“不要!”
黄博志觉得好笑。他从刚才就发现了,这小丫头一直在瞄他的笔记本电脑。少了那层厚厚的粉,明明就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正常人,偏偏死鸭子嘴硬。
“要不要看DVD?得奖的3D动画片,电脑特效做的跟真的一样。”
原以为她听到“特效”会像小狗看到肉骨头一样扑上来,不料她却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说:“再真也比不上真正的特效化妆术。电脑里的东西,看得到摸不到,又能真到哪儿去?只有实实在在的特效化妆,才能给人实实在在的感受。”
他惊讶的望着她。
比起之前成人式的空泛论调,这次不大一样呢。他能感觉出,她说的是心里话。
“我要成为世界第一的舞台特效化妆师!”她捏紧小拳头,双眼绽放出明亮的光彩。
世界第一啊,真是伟大的志向……黄博志突然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揉乱了那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目光里流过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家教大哥,你以后要做什么呢?”
“我?”他被她问得一愣。
“是啊,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这是他从未预见过的情形。他居然被问倒了,被一个十五岁的小女生问倒了。
因为成绩好,他很小就从老家出来,一个人北上求学。他拿最优渥的奖学金,考进全国一流的学校,读最热门的专业,学习之余亦不忘全面发展、广交朋友。是的,他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书呆子,甚至不屑和那些只会念书的人走在一起。可现在,面对这样一个单纯的问题,他竟然说不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小惠还是那么目光炯炯的望着他,看得他心里发虚。
“我的理想……这个理想……”
“啊,你吃到脸上了!”小惠突然凑近他的脸,伸手从他腮边捏下一颗饭粒来。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啊”的一声。
他们一同扭头,又一同转回视线,然后蓦地将距离弹开数尺。
“嗨,Lisa。”他主动和门口的美女打招呼。
“是Linda。”美女纠正他,似乎犹豫着该不该进来。“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打扰?不会啦。我刚吃完……”
“这位是……?”Linda的目光飘向小惠。
“这是我妹。”黄博志想也没想便说。“你找我有事?”
“不会吧,你真的忘了?”Linda显得很沮丧。“你昨天明明约了我……”
“我回去了!”小惠突然跳下凳子,不理他的叫唤,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他追到门口,却已经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Linda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又扭头看了看他的侧脸。
“那孩子真是你妹?”
“对,是我妹。”
他不知自己为何说的如此肯定,仿佛在刻意强调给谁听似的。
※ ※ ※ ※ ※
参赛表格在一周后寄了出去。假面俱乐部的地下室里却弥漫着让人不怎么舒服的低气压。
估计和这个月的变装主题多少脱不开干系——白化病患者——四张惨白无血色的脸孔围坐一桌,就算打几圈麻将也难热络起来。
“是不是该讨论看看,这次比赛的准备工作?”黄博志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顿了顿,没人回应,他只好接着问:“虽然我对化妆这门艺术一窍不通,但既然要参赛,总得把材料准备齐全吧?除了一般的化妆品,还要买些什么?”他盯着左边的阿古问。
阿古已经除掉了鼻环和眉环,耳环只留了一个,在左耳垂上。头发漂白得极为彻底,不见一根杂色。配上一张扑满白粉的脸,比之前的庞克造型更显诡异。黄博志突然想到,因为每次都是活动日才碰面,他还真没见过阿古不化妆的模样。
“采办的事一向是小惠说了算。”阿古抬抬下巴,四两拨千斤,低头继续看漫画。是黄玉郎的《神兵》,和初阳一个品味。
左边得不到答案,黄博志只好转向右边。“小恩,你不是这个月的会长吗?”
小恩停下给艾莉丝(就是那个血淋淋的假人头)贴皮的动作,抬头看他一眼,又把头垂下。
“会长只是个代号,处理杂务可以,遇上正事还是由小惠决定。”
视线终于无可避免的飘向正对面,那个忙着摆弄一堆瓶瓶罐罐的女主角。瞧她把东一点西一点的颜料调在一起,调色板上出现一片淤血般的紫红色。他老老实实的等她弄完,这才问道:“小惠,有什么东西……要我帮忙准备的么?”
“有很多。黄胶、白胶、卸妆油、酒精、假皮、人造毛发、发泡乳胶、彩绘透明粉……”
“抽、抽头妈呆!”黄博志举手投降。饶了他吧,用专业术语轰炸一个门外汉是残忍的!不人道的!
“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就安静些。”
乖乖,这丫头吃了炸药么?这么呛。
黄博志无言以对,索性走到墙角,把地上堆的假发假牙假鼻子假耳朵一件件拿起来研究。前不久听阿古介绍,这些逼真的玩意儿都是小惠和小恩自己做的。堆在地上的大多是瑕疵品,锁在箱子里的才是好的。每个月的会长负责保管钥匙,同时也要保养好所有的成品。小恩说的一点没错,会长只是一个代号,其实就是个处理杂务的差事。
他掂着一个比成龙鼻还大上两号的假鼻子,心想,这么沉重的玩意儿粘在脸上,不知是什么感觉?脸上的皮会不会被扯松掉?像沙皮狗那样?什么黄胶白胶的,一听就是很毁容的东西,长期用下来,细胞组织不加速坏死也会提前老化,假如要维持细胞组织的活性和再生机能……咳,他想太多了,一定是最近睡不够的缘故。快升大四了,毕业的研究项目却始终没个着落。不是没教授要他,恰恰相反,每个教授都争着要他,像他这么优异的学生谁不想要呢?可他却一直拿不定主意,尤其是被小惠问了那句“你的理想是什么”之后。
后腰突然被什么顶了一下,他转过身,低头。小惠正仰头瞧着他,手里拿着调色用的毛刷,想必就是用这东西戳他的。
“呃,我很安静……”他不自觉就放低了姿态,虽然对方还没他胸前第二颗扣子高。
“过来一下,我需要模特。”
“模……模特?”他立刻想到地上的假发、假牙、假鼻子、假耳朵……
“你庞克妆化过了,白化病患者也装过了,还对化妆有恐惧么?”
“恐惧?谁恐惧了?”他只是还没习惯,绝不能让小丫头看扁了。“当模特是吧?没问题。”
“去把脸洗干净,我要重新打底。”小惠吩咐道。
他乖乖照办,坐回小矮凳上等她动手。这位置已经成了他专用的,因为坐下去刚好是她称手的高度。
“眼睛闭上。”
“会很久吗?”
“你想化久一点?”
“那到不是……”
“不是就把眼睛闭上。”
“哦。”他闭上眼,心想还是等妆化好再跟她讨论人权的问题。这跟理发时不要和理发师争执是一个道理。
感觉她用棉花蘸了什么药水在他脸上薄薄的涂了一层,凉凉的感觉还没消去,便接着敷了什么东西,又涂了什么东西。鬓角,眼角,额头,颧骨,下巴和腮边……没有一处漏掉。他像个木偶似的坐在那儿,不敢乱动。好不容易等到她下了赦令,说可以动了,他蓦地肩膀一垮,张嘴打了个呵欠。
一睁眼就觉得不太对劲儿,仿佛有什么东西扯着眼皮,害他只能把眼睛睁一半……小惠究竟给他化了什么妆?
大约看出他的心思,小惠拿过镜子朝他眼前一举,换来一声凄厉的惊叫。
“啊!?这这这……这是我……吗?”
镜子里,一个满头皱纹,鬓角花白,四方脸,眯眯眼的中年怪叔叔发出一模一样的惊叫。
天啊,这真的是他……黄博志伸手要揉眼睛,却被小惠制止。
“胶水还没干,过十五分钟再碰。”
“你在我脸上粘了什么怪玩意儿?”
“没什么,只是一点假皮,一点白毛,外加一点凝胶和色斑。”
“‘只是’得还真彻底……”
“你觉得这张脸有几岁?”小惠突然问。
“四十五?五十?”
“会觉得假么?”
“你没听到我的惊叫么?”他哭笑不得。“我怀疑自己二十年后该不会就是这付模样……”他可是帅哥耶……好想哭。
“很好,我们走吧。”小惠拍拍他的肩,转身收拾书包。
他愣在原地。“走?去哪儿?”
“去学校。”小惠头也不回,边说边收拾。“我没告诉你吗?今天是返校日,老师约了一部分学生家长见面。”
黄博志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你说的家长,该不会是……”
小惠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转身对阿古说:“阿古,帮我把柜子里的海绵垫取出来。谢谢。”吩咐过阿古后,她自己到洗手台前洗脸。
听着哗哗的水声,黄博志忍不住拿起镜子,又看了眼镜子里的怪叔叔。
“小惠,你该不会是要我……”
“你认为呢?”阿古走到他身旁,有些同情的瞧着他。“你有几个选择。一,爸爸;二,爷爷;三,妈妈的表兄的舅公的外孙的姨丈的外甥——简称表叔。”
“有没有四——以上皆非?”
“这要问小惠。”阿古把厚厚的海绵垫递给他,指了指他的肚子。“这个得绑紧,要帮忙吗?”
“为什么要我去?莫缘师父呢?”他垂死挣扎着问。
小惠洗脸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小恩也抬头盯了他一眼,姐妹俩都没作声。这算什么?他问了不该问的?不该问就不问吧,可是假扮家长去学校见老师……万一被拆穿可不是闹着玩的。他长这么大,还没干过这么离谱的事呢。
“就算真的非我去不可,总得有个理由吧?”
“正式比赛前的实战演习。”小惠蓦地转身。素净的脸上挂着没擦净的水痕,几丝散落的头发贴在额前,湿漉漉的。她定定的望着他,一字一顿。“这理由够充分了吗?别忘了你也是假面俱乐部的成员之一,赢了奖金不会少你一份。”
咦?奖金?这个他倒是一直忘了问。
“冠军奖金的金额是?”
“十万。”
他霍地起身。
“阿古,帮我绑海绵!”
※ ※ ※ ※ ※
下午三点,南华女中,校长办公室。
黄博志坐在沙发上,像汉堡肉饼一样被两个女孩夹在中间。
秘书送茶来的时候说,校长有个临时会议,要耽搁五分钟。
他悄悄扯了下小惠的校服袖子,小心翼翼的问:“不是见导师么?怎么变成校长了?”级数跳太多,害他一点准备都没有。还有小恩异常乖巧的模样也让他心里惴惴的。和这两个小女生一起演戏,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注意你的语气和坐姿。”小惠警告他。“别忘了你的角色。”
“是,我没忘。我是你们的远方表叔兼法定监护人,四十五岁的公务员,有白发有皱纹有肚子……还好没有秃顶。”
正说着,通往会议室的门开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走了出来,锐利的目光从他们三人身上扫过。
黄博志一眼就看出这是校长,因为全世界的女校长都该长这付样子——深灰色工作套装,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缺少表情的脸上永远挂着副黑框眼镜——严肃,刻板,死气沉沉。
小惠拉着他站起来,鞠躬。
“颜校长好!这位是我和小恩的表叔,前不久刚从国外回来。”
清脆甜美的娃娃声,一瞬间吹散了校长室沉闷的空气。黄博志不是第一次领教,心下还是竖起拇指佩服。这丫头是天生的演员兼易容高手,放在古代肯定是妖女那一型的,不把江湖掀个底朝天才怪。
“您好,请问贵姓?”颜校长推推眼镜,上下打量他一番。
“呃,我姓……”余光瞄向小惠,却没得到任何暗示,他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姓莫,莫……博志。”
“莫先生请坐。”颜校长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嘴角弯了弯。他猜那可能是微笑,于是也回以礼貌的笑容。笑的时候,脸上的假皮和肌肉一同扭曲,扯得脸皮生疼,仿佛随时会撕裂似的……但愿这样的惨剧别发生在他身上。
“莫先生,这是小惠和小恩上学期的成绩单,请过目。”
他先拿起小惠的。哇,全A!不赖嘛……
再拿起小恩的。呃……不简单,看她的名次,大约就能猜出班上有多少人了。
“莫先生,我想和您谈谈……”
“校长您放心,小恩已经请了家教。”咳,就是他自己。
不料颜校长却摇了摇头。“您误会了,我要谈的是小惠。”
哦?
“小惠的成绩十分优异,年级排名一向保持在十名之内,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只不过……”校长顿了顿,眉心渐渐拧到一起,仿佛在考虑接下来的措辞。“我们前不久做了一份问卷调查。学校很关心孩子们的志愿,由衷希望她们每个人都能升上理想的学校。莫先生,您知道小惠在调查表上填了什么吗?”
猜也猜得到,一定是化妆师之类的。
“她居然要放弃学校推荐升学的机会,和小恩一起报考一所名不见经传的私立技校!这所学校的文凭甚至还没得到政府认可!”
是这样吗?黄博志低头看小惠一眼,用眼神询问。接触到他的视线,小惠缩了缩肩膀,两片唇抿作一条直线,一言不发。
颜校长语重心长的声音一波接一波的飘来,震动着他的耳鼓。
“……我们并不主张盲目升学。小恩的成绩要升学是很勉强,所以学校不反对她朝专科发展。有了一技之长,才能在社会上生存,也算是响应教育部提倡的因材施教。可小惠不同,以她的成绩,考进一流高中是绰绰有余,学校不希望她过度沉迷于某些奇怪的爱好而误了前程……”
奇怪的爱好?误了前程?他发现自己不喜欢这样的说法,也不喜欢校长那种高高在上、公式化的口吻,非常不喜欢。
“您一直在国外是么?看来您是不了解情况了。这孩子常常偷用美术教室的材料做些奇奇怪怪的……模型。单单上个月,已经有三个学生被她藏在教室里的‘模型’吓到,其中一个还因为惊吓过度而昏倒,不得不送保健室急救……”
想起来了,上回在天桥上听到的尖叫,还有砸破玻璃飞出窗外的东西多半就是……呵,看来他并不孤单,那么多人都被吓过……这么想着,心情又突然好了起来。
“莫先生,希望您能协助校方,好好劝一劝小惠。”
“是,这个一定。”黄博志频频点头,转身对小惠板起脸,严肃的教育道:“听到了吗?吓到同学是不对的,下次要藏好一点儿。”
“噗——”这是小恩笑出来的声音。
“咳——”这是颜校长被茶水呛到的声音。
“莫先生!您不该这样误导孩子!”
“误导?不不不,我一向开明,尊重孩子们自己的选择,从不过分干预她们的生活,更不会试图将自己的思维模式套在她们身上。”不知是不是化了妆的关系,他一开口居然停不下来了,仿佛真把自己当成了两个女孩的监护人。“您是想说我不负责任么?什么是责任?规划一条康庄大道再牵着她们笔直的走?想当初我在她们这个年纪,早从家里出来闯荡多年。十五岁的确还小,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和摸索,但年纪小也可以有主见、有思想。她们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别人来负责?假如她们已经认定了自己的未来,我又有什么权力替她们改写?”
静——
过了许久,颜校长除下眼镜,用一种深深的目光注视着他。
“莫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被问得一愣。“呃,国语?”
“你是在赌这两个孩子的未来。你能保证,她们将来不会后悔么?”
没了碍事的镜片,颜校长的目光比刚才更加锐利,简直像要把他看穿。说不紧张是假的,他突然有些庆幸,完美的人皮面具隐藏了他真实的表情,因而不至于在那两道压迫的视线下露出马脚。
他低头看看小恩,又看看小惠,发现两个女孩都在仰头望着他。尤其是小惠,晶莹的目光里仿佛多了些从前没有的东西。
“你将来会后悔么?”他问小恩。
小恩无谓的耸肩。“怎样都好,反正我不是读书的料。”
他又转向小惠。“那你呢?”
小惠眨着眼反问:“后悔?什么是后悔?”
“颜校长,您听到了?”他牵着两个女孩站起来,深深一鞠躬。“我并非故意和您作对,我也知道您是为了孩子们好,但梦想是多么珍贵的东西,请您不要扼杀她们的梦想,拜托了。”
两个女孩做梦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做,怔怔的由他拉着站在两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也张得大大的,半晌才反应过来,也学他的样子弯下腰去。
“……我明白了。”颜校长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既然您这么坚持,我也不勉强。两个孩子的事,就由她们自己拿主意吧。”
黄博志一歪头,小惠也正扭过头来瞧他。
Yeah,胜利!他悄悄朝小惠挤眼睛。
“不可以……”小惠刻意压低的警告还没说完,“噼啪”一声宛如崩裂的脆响传进他的耳朵。随之而来的是左眼角的奇怪感觉,仿佛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掀开、翻卷、脱落……
“莫先生,我已经答应你了,请把头抬起来吧。”
惨……谁来告诉他现在该怎么办?
耳畔传来小惠的低低的声音:“我数到三,你拉着小恩往外冲,我殿后。一、二、……”
也只有照她说的做了。黄博志屏气凝神,一听到“三”,他拉起小恩夺门而出,身后隐约飘来小惠的声音:“校长对不起……我表叔偏头疼发作了,得立刻回家休息……啊,不用去保健室,我表叔认床……”
就这样,大小三人在午后烈日热情的烘烤下一路奔出校园,在大门警卫惊诧的眼光里蹿上计程车,逃之夭夭。
真是一场灾难性的落幕。
※ ※ ※ ※ ※
在这次闹剧般的经历之后,黄博志发现自己被传染了。就是那种化妆之后鬼上身的特殊能力。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另一件事。和前者相比,这个看似不值一提的小状况更让他头痛。
莫晓惠,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突然对他格外“关心”起来了。
也不是说她从前对他不好。虽然和乖巧温顺还有段距离,可多数时间还是很讨人喜欢的,每天中午的鸡饭便当也从没偷工减料。但是,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在他给小恩上课的时候,总有个背后灵在方圆五米的范围内飘过来又飘过去的呢?
“喂,你在看什么?”小恩拿笔戳他。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重新集中精神。“我们刚才讲到……”
“你在看小惠?”
“呃……知不知道你姐怎么了?”他的注意力又被那个叼着苹果晃来晃去的小影子吸了过去。
“你看不出来吗?她喜欢上你了。”
“啊?”他傻眼。
“不过我警告你哦,别对小惠有非分之想。她还没成年。”
“咳,你还不是一样……”他小声嘀咕,只当她童言无忌,不必放在心上。
“我不是在开玩笑哦。”小恩将笔杆夹在手指缝里转来转去,歪着头看他。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他合上电脑,动手收拾东西。
小惠喜欢他?哈哈哈,让他大笑三声。这话题不但可笑、无聊、荒唐,还有些……危险,越早结束越好。
“你们上完课啦?”原本躲在墙角的小惠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别吓人好不好?”黄博志扭头瞧着那颗从他肩上冒出来的小脑袋,哭笑不得。
“吃苹果?”一双小手托着苹果凑近。
接?还是不接?他犹豫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那……吃梨?”她变魔术似的,眨眼间托出一颗水梨。
噢,真是不习惯……黄博志站起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垂直拉开六十公分。呼,感觉安全多了。
“真的不吃吗?”矮冬瓜左手苹果右手梨,踮起脚尖,锲而不舍。
他还是摇头,背起电脑包转身。
小恩早已闪去一边,抱着艾莉丝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再一回身……吓,动作也太快了吧?
小惠背着背包站在地下室台阶上,笑眯眯的望着他。
“走啊,我送你去车站!”
看来不是那么容易脱身呢……他微微耸肩,朝她走去。要是有窗户,他可能会选择跳窗,可这是地下室。
窄窄的楼梯,不够两个人并排站。小惠挡着去路,站在比他高两级台阶的地方,刚好和他平视。
“怎么不让我过去?”他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你过啊!”她无辜的望着他。
他踏上一级,她也随着他的步子退上一级。
他再上,她再退。
这是什么游戏?黄博志笑了出来。到底是十五岁的孩子啊,这么有活力。自己也是奇怪,居然被小恩一句话弄得紧张兮兮。
“你是太习惯低头看我了。偶尔换个角度,你会发现我其实有不少优点的!”
“比如?”
“比如……我的眼皮是内双哦!”
“真的?”他有些好奇,不禁多看两眼。
“你不觉得这个距离很适合接吻吗?”
虾米?他在警觉的同时脖子蓦地朝后缩,险险躲过一双嘟起的红唇。
“唉,没亲到……”小惠很是扼腕。
这算什么?偷袭?她从哪儿学来的?
黄博志逼自己板起脸,以一个长者的姿态教训道:“没大没小!谁教你拿这种事闹着玩的?”
“你不喜欢闹着玩?那我们认真来一次。”
“莫晓惠!”他忍下撞墙的冲动,大手一伸顶住她的额头,硬是从她旁边挤了过去,对身后“哇哇”的抗议声充耳不闻。他很想这么一路冲出去。以他的腿长,一步有她两步远,甩掉这颗牛皮糖绝不是问题……如果他有带伞的话。
什么时候下的雨啊?也不事先说一声。
他郁闷的站在屋檐底下,看着雨幕里模糊的行人和车流,还有雨滴在积水上溅起的片片水花。
“噔噔噔”的脚步声从身后追来,一双献宝的小手高高举起。
“用我的伞吧!”小惠笑意盈盈。
黄博志接过伞,用伞柄轻轻敲了下那颗戴着银色假发套的小脑袋。
“有话直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别用那种花痴的眼神盯着我,那不像你。”
“太过分了,说人家花痴!”小惠挥着拳头抗议。“人家崇拜你不可以吗?”
原来是崇拜啊……黄博志挑挑眉梢。他该觉得荣幸吗?不知道,但有些暗爽是真的。于是他追问:“丫头,你崇拜我什么?”
小惠两眼发亮。“你和校长呛声的时候帅呆了!”
“咳……小惠,那不叫呛声。”有谁呛声到最后向对方低头哈腰的?
“那该叫什么?”
“叫……据理力争。”
“拜托,这年头不流行用成语了。”小惠甩甩头。“你不觉得呛声听起来比较酷吗?”
他老了……黄博志又一次觉得,横在他们之间的不是代沟,而是马里亚纳海沟。
“而且,我好高兴你替我们说了那些话。”
“哦?哪些?”
“关于梦想。关于我们的人生和未来。这还是我头一次、头一次、头一次这么感动啊!”小惠一连重复三遍,一遍比一遍念得有力,害他几乎以为自己当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梦想,人生,未来……不知为什么,当他重新回味这几个名词的时候,竟觉得有些心虚。是她的声音太过清澈响亮,还是目光里太多的憧憬和期待,那热情的光芒竟令他自惭形秽、无所遁形。
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他的确输给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了。
当然,在其它方面,他还是要拿出应有的威严来。
“盲目的崇拜只能证明你还小。”他点点她的额头。“回去吧,不用送我去车站了。”
他撑开伞走进雨中,却发觉手臂上多了个“重物”。
“不行,我一定要送你!”小惠挂在他胳膊上不肯下来。
“为什么?”
“因为我和小恩只有这一把伞啊!”
“……那你还借我?”
“因为这样可以和你一起在雨里散步嘛!”
“…………”
“快点快点,再不走雨要停了!”
“………………”
当谈判告一段落,模糊的雨幕里多了把歪向一边的红伞,和一对高矮悬殊的背影,踩着不太一致的节奏朝车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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