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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多年以来,每当我在南海的波浪中生吃虾米的时候,准会想起背上生出翅膀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当时,我还是北海中一条无忧无虑游泳的鱼。朋友们叫我鲲。
北海很深很黑,传说比它还深还黑的只有一种东西叫人心。但传说毕竟只是传说,我也毕竟只是一条鱼。
但鱼和鱼不一样。我是天生的斗士他们不是。北海的风浪好大好大,但我喜欢这样的狂风巨浪,喜欢迎着过去把那些风浪撕裂,撕裂。
我很大,有几千里。朋友说我大所以我战斗,我冷笑着说我战斗所以我大。
我的很多朋友也战斗,但他们是为了生活战斗着。我不是,我曾经相信自己是为战斗而活着。
二
在北海最深最黑的地方有一条黑龙,据说他的颌下有一颗宝珠。天晓得得到这颗宝珠会有什么好处,但是世世代代的北海的优秀居民总是拼命想得到它。
然而谁都没有成功,找寻黑龙的全部一去不复返。就这样,北海一代又一代的失去着他的最优秀的居民。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颗宝珠是为我留着的,它是属于我的。在它生出来之前就属于我了,那只黑龙只是他的守护者罢了。
我要去找寻它,找寻那颗我命里的宝珠。
“不要吧,以前去的都死了。像我们这样活着不好么?”
“不,让我去吧。”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去?”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似乎有一种声音在召唤我,要我去得到它。这样我的生命才有意义。死了又怎样呢?像他们这样活着有什么价值呢?他们是活着,但也仅仅是活着。
三
临行时,来了好多好多朋友。我以前竟没发现他们的身体都白得好惨。这种惨白在北海的黑浪中纠缠着,纠缠了几千年。
他们是来送我的啊。
谁都知道这一去代表着什么。他们是我的朋友,但是没有谁会跟我一起去,我不知道这是幸福还是悲哀.幸福是谁的幸福,悲哀又是谁的悲哀。
不管心中有怎样的不舍,我还是去了。
永远忘不了回头一瞥时朋友的眼神。
永远忘不了回头看见朋友眼神时我的心情。
这些也许是你永远不可能了解的。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下一个瞬间我已经消失在北海的怀抱里。
北海是我的家,可是当进入她的深处的时候,却发现我对她的内心一无所知。我越游越深,越游越深。那一瞥时的豪气渐渐没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开始占据我的心。
有很多生物用一生的痛苦换来了一瞬间的辉煌。
又有很多生物在经过一瞬间的灿烂之后,迎来了一生的痛苦。
一种预感开始在我的脑海中萦绕---我将属于后者。这是后来得出的结论。
当时我不知道这种预感是什么,但那确实使我不安起来。
我还能怎么样呢?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拼命的向下游啊游啊。那是怎样的黑暗啊.没有谁会来帮我,身边没有什么除了黑暗。
四
我说珠子是我的就是我的。
不知道游了多久,有一丝冷光射入了我的眸子,我知道,前面定是我的宝珠。
我冲了过去,为的是实现千年前的那场美丽的相约。
那颗宝珠就在黑龙的颌下等了我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
现在我来了,历史与奇迹将在一刹那间交和。
晕.
是只会发光的鱼。
我真晕了,后来知道那种感觉叫失落。
我从来不知道鱼还会溺水,但我的确溺水了。没有挣扎,就想这样了断。我已经回不去了,可是前面是不是我的方向呢?
我就这样沉下去,
沉下去
沉下去。
醒来的时候旁边多了一种从没见过的生物。其实我也看不见他,但感觉那不是一条鱼。
龙?
但他的颌下没有珠子。
他救了我,我们成了好朋友。
他说我是五千年第一个来看他的。
我说我死了,他是我重生后的第一个朋友。
这就是缘分。
缘分是天使也是魔鬼。
很快他就告诉我他叫骊龙,颌下有一颗宝珠,那是他的命根子。
他的命根子跟他一样,是黑色的!
我再次晕.
他渐渐不对我设防了,一点也不。
他告诉我这颗珠子只有在他睡着时才能取下来。但取下来的后果不堪设想,他没告诉我会怎样,说怕我骇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他说缘分。
五
缘分是什么?你信缘么?
他睡了,是午觉。
我下手了。
黑色宝珠,本来就是我的,我固执的这样认为。我甚至感觉到眼前这个沉睡的家伙是我命里的保护神,他守着我命里的珍珠。
珠子软软的,我吃了。
我吃了我朋友的命根子。
我吃了我的保护神的命根子。
他说过,珠子有馅,鬼肉馅,那是它的精华。
我吃了。
不知道我吃了鬼还是鬼吃了我。
那骇死我的事发生了。我左胁下一声响,长出翅膀来 ,我去看它时,右边又长出一翅。
更可怖的是,我全身渐渐变成了黑色,突然有两道红光从我眼里射出来,像血。
我魂飞天外。
他醒了。
冷冷的红光射向他,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种眼神我永远记得,不是恨,不是怨。什么都不是。但是足以使任何东西无地自容。
我没有勇气继续与他对视。
我飞了,用我的翅膀飞了。
用我朋友的命换来的翅膀飞了,飞离了我的朋友。
那还是我的朋友么?
我身后传来了凄厉的歌声:
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
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
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
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
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
何可思量! 何可思量!
六
我飞了。
我不能再呆在北海了,这个地方使我呕吐。
我决定离开这个地方,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这个叫家的地方。
我不顾一切的向南飞去。
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是他们对我飞翔的形容。
可是他们又怎能知道,这种飞翔的后面包含着怎样的辛酸苦痛。
我不是鱼了,我已经被叫做鸟,一种名字是鹏的鸟。我是鹏,因为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由于我的朋友,曾经的朋友,现在的回忆。
我知道南边有一个南冥,跟北海完全不一样的天地。
我要忘记过去的一切一切,去南冥寻找我的天堂。
我越飞越快,迫不及待的要去那个不属于我的地方。
恍恍惚惚中下面有个声音在叫:“我振翅而飞,遇到大树就下来,掉到地上而已,你飞九万里去南边干什么?”
我不认识那个家伙。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飞。
另一个我知道叫鹰的家伙替我回答了:“我们绝云气,负青天,搏击长空,这种快意不是你们这种可怜虫所能了解的。”
我冷笑了一声。
笑小鸟。
笑鹰。
也笑我自己。
不知道谁是可怜虫。
你知道么?
七
到了。
南冥,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这个我不得不来的地方,这个注定让我又爱又恨的地方。
第一次总是喜悦的。你可以想象出我刚来到时的惊喜,这是个迥异于我家的地方。我家在北海,做梦也不会来到这个地方然而我来了。我的翅膀可以感受到南冥的海水卷起的热风。
这里的海水是那么清澈,清澈的一眼可以望穿。不像北海我的家,深不可测。
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爱上他了,这个像北海那样博大但却清浅的可爱的大海。
有翅膀的我就这样扎进了属于鱼的大海,属于以前的我的大海。
在这里我是异类,其实在北海我就是异类啊,然而到了这里我才体会到了真正的异类的意思。
我拼命的伪装自己,伪装成一条真正的鱼,伪装成一条南冥的鱼。 事实上我连北海的鱼都不算,我只是一只鸟。
我算什么鸟?
鹏?
鹏已经成了回忆,在我的翅膀沾到这里的海水的时候。
可是我还是拼命适应着南冥的生活,因为我也像爱我的北海那样爱它。
可是我发现了我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属于我。
这里太浅了,浅也许是它的可爱之处,也许是我喜欢它的原因。
但我已经适应了北海乘风破浪的生活,我喜欢在海里飞。这里太浅了,飞一下就会碰到暗礁。而且这里本来就不适合飞的,这儿的鱼都熟悉暗礁的位置,他们会沿着暗礁的边缘游啊游,寻寻觅觅,大鱼寻小鱼,小鱼寻虾米。
我渐渐也学会了这种生活,其实,这样也算是一种幸福呢。
多年过去了,我偶尔也会有想飞的冲动,但是我发现翅膀已经在南冥的海水里融化了,那是我朋友的命换来的翅膀啊。
渐渐的,我也没有这种冲动了,就这样生活下去吧。其实,现在我已经插翅难飞了,飞到哪里去呢?北海?那里还属于我么?抑或东海?西海?还不是一样么?
我渐渐学会了吃虾米,一种小动物,他们都生吃虾米的。
可是,每当我在南海的波浪中生吃虾米的时候,总会想起背上生出翅膀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个因为我而改变的下午,那个改变了我的下午。
会想起骊龙的歌:“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 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
会想起小鸟的问题:"你飞九万里去南边干什么?"
会想起鹰所说过的可怜虫。
我也会想起北海的朋友,想起那依然在黑浪中纠缠的白花。
想起仅仅是想起,偶尔也会掉几滴泪。
然而这几滴泪只会同我以及我的回忆一起消溶在无尽的南海中。
--------改自《庄子·内篇·逍遥游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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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气薰人欲破禅,
心情其实过中年.
春来诗思何所似,
八节滩头上水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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