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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晓天欲为小圆那天的事写篇小说,即使不具备史诗般的力度起码也要与十九世纪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的无法摇撼的地位相比。但是很遗憾,在他突然不可抑制地产生这股冲劲时,第一个句子成了下笔之障,犹如那些对心上人饱受思恋的煎熬在表白时却苦恼于不晓得如何将所有的心情凝练于一个字上的人,而且糟糕的是若没有第一个句子的出现,无论如何他是挤不出第二句的,接着第三句第四句也无法出生仿佛所有的句子都是前一句的衍生物和延伸拓展的虚线,或者干脆是前一句的投影(按照光的原理,影子即使再怎么变形扭曲它的本体依旧是不变的)。于是,归根结底,第一个句子乃本源和存在的基础,同时也表明晓天患有失语症。
晓天怀疑这纯粹是一种莫名的崇拜,正如某些迷信的思想总使人对特定的物件肃然起敬。柯尔律治曾写过:对诗的崇拜会使人愉快地、自愿地暂时放弃怀疑。因此可以推断,他的第一个句子脱离了诗的范畴,并且使得以后的句子亦无法折射出诗的光芒。然而,它会否暗寓即将形成的体裁是小说呢?晓天茫然了。偏偏克罗齐在他的《美学新论》里说:“确定一本书是小说、寓言还是美学专著,这与告诉你这本书是黄色封面以及我们可在左边第三个书架找到它差不多是同一个意思。”到了此刻,晓天几乎没有办法确定小说是否乃一清晰无误的定义以便与头脑里的其他文字形式相区分开来,甚至也不能确定想写什么,他小时候读过卡罗尔的《爱丽丝漫游梦境》就是梦中套梦、枝繁叶茂,以及那本阿拉伯情调的《一千零一夜》,从此对物物相生相环的形式特别迷恋,以致于连扯上干系的混淆、模糊、朦胧也生出了无尽的喜爱。也许第一个句子的全部价值,恰如名言“一个亚里士多德只是亚当的废墟,而雅典则是天堂的雏形。”中的“废墟”和“雏形”。
其实晓天的思维不是不敏捷,而是世上确实存在着在抽象逻辑形象之外的无法表达的知识——如果可以称作知识的,例如禅宗有一套大彻大悟的做法,那是突然达到的,而非三段论法,一个人应该很快直觉到真理,这个做法叫satori,它是突如其来的事实,完全超出逻辑学。很久以前,他们几个人共同动笔写《快乐的星期天》,小圆对快乐的定义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李超的是星期天本来就该快乐的,小乔则认为快乐和不快乐是混杂糅合的,方方以为一个真正快乐的星期天好比夸父追日,晓天却想到涅槃,涅槃字面是湮灭、熄灭的意思,设想某某人抵达涅槃时便熄灭,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下去,这是一种我们不能觉察的形式,总之是在我们之外独自存在的东西,抵达涅槃简单地说是我们的行为不再留下影子。正是不再留下影子使晓天着迷,一个人的所有行为在时间里在旁人的记忆里在外界物体上刻下的痕迹彻底被抹掉了就像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过,即使是当初轰天动地的辉煌和光荣、情感也被一笔勾销,梁祝或者白蛇跟许仙那样流传千古的爱情传说亦不复存在,一切又回归为空无,真正到达了无我无物的境地,当人们抵达涅槃,行为就不再放射阴影,而自由真正来临了。
涅槃对晓天来说,是个优雅而终极的词,如同全部的颜色混合在一起后变成白色。当年的歌姬绿珠轻盈地一跳,投向一池清水,优美地结束了人间的磨难。菩提达摩说:“这一切都是属于虚幻世界的,这些寺院及和尚就像你我一样地不现实。”后来晓天作文的第一个句子犹豫了很久,因为他不晓得如何描述快乐就是涅槃好比生活中甜酸苦辣一时涌上心头言语就失去效用。他对小圆有自己的理解形式而且不轻易改变这种形式,晓天像天文学家般严谨、执著地坚持着他的理解力各部分的星系间的关系,换句话说,用一句话就可界定小圆的行为而以后的句子俱属于此句的星云或者星际间的微尘,只是现在跟那时的涅槃一样令他难以精确得抓住某个词作为赌注的押码。是的,从没有人对第一个句子如此慎重和畏惧,正如同从没有人对第一个季节——春天思考过超出季节之外的东西。人类都是被局限的,不但体现在生存上,也体现在生存之外。
晓天说不清今年的春天和以往的春天有什么区别,万物还是那样不停地重复着生长,除了看到轮回外,除了透过横七竖八的树枝看到棋盘般的斑马线外,晓天几乎一无所获。而小圆呢,方方那天跑去安慰小圆,她伸出手拍拍小圆的左肩,以为用动作可以代替言语的功能,跟古代那群摸着大象就蛮以为摸到的即是大象的人一样,小圆根本没有因为拍拍而充分明白友谊的宝贵性,她没能从这轻微的举动中察觉它的意义,她不吭声,默默地走开了好象受了至爱的人突然去世的打击,方方极为失望,原来在某个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不可能实现的。
小乔也跑去对小圆说:“妹子,别沮丧,咱还等你赚大钱呢。”小圆勉强拉了拉嘴角又惟恐小乔看不清楚,索性让拉这个动作持续了十几秒,看得小乔心都寒了,她们俩本来的意图是让各自不担心对方,结果事与愿违,看来谬误在世间跟平凡、普通之类词的覆盖率相同。
小圆迎着夕阳缓慢地掇回家,起先她脑海里涌现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诗人骨子里是忧郁的,可是这并非英雄式的强悍的忧郁,纯粹是敏感、纤细的忧郁。事实上,忧郁是最具造物性的思辨冲动,而且,人们总是注意到,在一条狗的凝视中和一位思辨天才的态度中忧郁的力量并没有什么区别。小圆感到自己确实也在忧郁着,假如可以,她宁愿此刻的忧郁是迷惘、悲哀或彷徨的代名词,尽管晓天曾多次描述忧郁的特性和大肆赞美之俨然天才们都是从忧郁里脱胎而出,小圆却抗拒这种莫名其妙的状态,她隐隐觉得本质上它仅是歇斯底里的外在表征的一种。阿拉伯保留了属于古希腊科学的占星术,为忧郁论提供营养,认为土星的影响能控制忧郁的性情,土星是“距离日常生活最高和最远的行星,是一切深邃思辨的创始者,从外部把灵魂招至内在世界,使其上升到更高的位置,最后赋予与其终极知识和预言的天才。”因此,对土星的恐惧后来占据着占星术信仰的核心。然而知道土星的小圆依然无法扭转自己的忧郁,她终究是个俗人。
小圆不甘心地努力思考,又凝望着晓天曾站着的地方,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头脑感觉到那里掩盖着某种东西,她抓不住,比如有些物件放得太远以致伸长了胳膊,手指头只能碰着那物件的封套却一点没能抓到那物件。小圆突然感到难过,似乎刚刚失去一位朋友,她自己刚刚死去,她背弃了一位死者或者没有认出一位天神来。这种突如其来恰如尾场电影后呆在剧院里骤然袭过来的寂寞。片刻之前的快乐使她相信它来自生活中遥远的年代,以致周围的景色和今天的所见所闻将在她的记忆中完全抹掉,好象在重读一部作品时刹时被某几页深深感动,那光线是否也是从她幼时那本已遭遗忘的书里单独逃逸出来的呢?那里具有跟某一远久的过去同样的朦胧、同样难以捕捉的意义,挑起了她要对某一想法寻根问底的欲望。它无法将要说的话告诉她,而她也猜不透它的意思,仿佛看着心爱的人变成了哑巴的无能为力的遗憾。只要借助于它,过去无法延续下去的东西将即刻与她的心接通、支撑她现在的意识。她莫名其妙地觉得今天无法得悉的事情也许永远都不会知晓了,属于她自己的一部分就要整个堕入虚无了。小圆也知道无法跟晓天描述是怎么回事,因为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双腿还是将小圆带走了,使她远离了只有她他一个人以为是真实的事情,远离了可能使她真正感到幸福的事物。春天以天才奇妙的热情所塑造的黄昏是如此的漫长,而有些难以形容的幸福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会再次还给我们。人的一生中只能领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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