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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一篇小说，文笔尚嫩，但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信手贴上来。）
我在一年中从一年级读到四年级，现在我又在一年级了。是因为他们没有更高的班级，却又
不想让我毕业。
弱智学校太需要我这样的学生了，必须总好像有进步，而且进步总赶不上正常人的水平才行
。
不过这儿还不错，至少我爱不说话就不说话，爱看书就看书，爱发呆就发呆，绝对没有人一
天到晚逼我说话或者是骂我白痴。
我三周回一次家，看着爸爸妈妈算乱七八糟的帐发呆。
他们现在基本上不管我，看来是完全失望了。
其实我好像没犯过什么错，除非看书看得忘了说话也算错。
打从两岁多我就开始看书了，因为他们两个把我扔在家里，我实在没事可做的时候，不小心
发现了一本词典和一本旧书。
这个不难，因为电视上教过是怎么查词典的，而我是喜欢看电视的。（当然，现在我已经不
喜欢看那玩意儿了）
三岁多我认识字以后就开始满屋子找书，最后我决定爬到最高的柜顶上看看。通过沙发椅子
桌子，我站得很高，伸手的时候可以碰到一些东西。厚厚的灰掉进了我的眼睛，不过那的确
是几本书。
但他们不许我接近柜顶，可能是因为太高了。所以我必须在他们回来之前把书藏起来。那些
书很重，不过很值得。
说话当然远没有看书有意思，所以我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老逼我说话。但我还是从书上知道每
个人都会有个名字。
我就有很多名字，除了大姨叫我斌斌，爸爸妈妈叫我阿斌之外，还有两个名字。一个叫哑巴
，一个叫白痴。开始是邻居的小孩子叫，后来是邻居叫，再后来爸爸也叫了。妈妈不这么叫
，她是象叫一只苍蝇或者一只毛毛虫那样皱着眉头叫“喂！”
只有大姨不叫。大姨对我很亲热，总抚摸我的头。大姨知道我是懒得说。爸爸有时候会冲我
发火，“你到底说不说！说不说！不说我打死你！”
大姨就给我挡着，说，“斌斌其实很精的，不信你看，你说的话，他都懂得的。”我偏装不懂
。我楞着眼睛，没有表情。该。我就不说。我偏不听你的。等爸爸骂骂咧咧走了以后，大姨
总是叹气。她明白我的心思，可是她没有办法。
四岁，五岁，我还是偷偷看书，不过这时把书放回去容易多了。我看见隔壁的小孩出去玩。
我就站在门口看。他们扔沙袋，前几个格子先两个脚跳，然后单脚跳，最后倒过来跳。可是
他们不让我看。他们还拿沙袋打我，说我是白痴。我就不看了。
电视上的小孩就对我很好。我总对他们笑，还让他们吃糖。可是我很快就发现，我说话他们
听不见，我笑他们也看不见。但他们说话我听得见，他们会做算术题，我也要学会。所以我
就学会了。当我不想听人说话的时候，我就掰着手指从1000往回数到零，再把他们逐个加
起来。所以如果你想对我说话，必须等我算完才成。后来我厌倦了加法，就开始把它们都乘
起来。而且已经不用手指了，因为手指太慢。但我必须集中精力看着某个地方才行，不然刚
才算的数要忘的。可是他们老是跟我捣乱。邻居家小孩一见我就轰，“打白痴呀！”我要是不
想停下我的工作，就得顶几个大包回家。还有就是爸妈，没完没了地叫我吃饭。－－他们在
家只有三件事：算帐，数钱，吃饭。我要是继续算的话，爸爸就会象拎一只狗那样，拎着我
的脖领子把我扔到餐桌上去。
顺便说一下，吃饭时我不喜欢用筷子或匙子。我的手喜欢摸那些吃的。他们也要吃，不过每
次都只咬一小口，别人看不见。可是我知道。所以就算爸妈把筷子绑在我手上，我也还是不
想饿着我的手。
六岁，我开始考虑我的未来。我想我应该拥有一只猫，和他聊天并且研究他的想法，能知道
猫的想法的人不多，连赵忠祥都没有注意过。我还应该有更多的时间研究简便算法，－－你
知道，把那么多的数一个个乘起来实在太麻烦，非找一点捷径不行。但我最想做的是发明一
门语言。这门语言必须尽可能简单，以便人们省下更多时间做事情，又能在远处明白另一个
人的意思。其实这很容易，如果你点着头说“啊”，那就表明你已经明白了或者准备听从；如
果你说“啊？”那就是说你还不明白或者是你很惊讶。如果你生气了，你可以说：“啊－－－
！！！”别人就会很清楚地知道了。当你很高兴，你就应该很高兴地嘟囔：“唔。。。”，或
者是“咿－－咿－－”地快乐的唱起歌来。
但是看起来他们对我这门语言不大感兴趣。我曾对不同的人做过实验，结果发现百分之七十
的人一听见就像兔子一样快的跑开了，百分之二十的人停下来看看我，好像很同情的样子，
百分之七的人向我扔石头，百分之二的人对我不理不睬（我想他们已经习惯了，所以听见就
和没听见一样），还有百分之一的人很高兴地想弄懂我要说什么。这个人就是大姨。
大姨喜欢在屋子里放歌，那天她放了一张新的唱片，我为了奖励她对我实验的支持，就哼了
一首给她。结果她楞了一下就跑出去把姨父找回来了。我拒绝重唱一遍，尽管他们都很激动
地要求。为了不让姨父失去对大姨的信任，我勉强说了句“饿”。当然，是用一般的语言说的
。于是他们欣喜若狂，给我吃了东西就领我回爸妈家里了。
大姨不停地说我是个音乐天才语文天才，说我听了一遍的歌就会哼，还说那些书我其实都看
得懂，姨父说我其实会说话，他和大姨都听到了。可是没有人相信。因为我不肯唱歌，还把
书拿反了。
七岁的一个晚上，我一边嚼着灰色的袜子一边算出了自然数阶乘的阶乘的阶乘的阶乘的阶乘
的一般公式，我高兴极了，“哇－－”地跳起来，“咿－－咿－－”地唱起歌来，傻子也能看
得出我的高兴来。但是沙发上坐着的三个大人皱着眉头看我。他们的两条眉毛中间都能夹住
一只苍蝇。
除了爸爸妈妈以外还有一个假模假式的老头。他鼻梁上夹着一副老花镜，眼睛眯眯着。他看
见我，身子往前凑了过来，堆着一脸的笑，“嘿。。。你几岁了？嘿。。。你愿意跟我聊天
吗？嘿。。。”一点想象力都没有。我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我听见那老头很严肃地
跟爸爸说：“我看你儿子是有必要去我们学校的。原因如下。。。”接着就开始介绍，“我们
学校历史悠久，成绩优秀。那个姓白的，呃，大诗人白朗宁曾在我们学校读过。呃，还有那
个拿破轮子的。。。”这时我用力把他的屁关在门外了。
第二天我就被爸爸绑到学校去了。那些书没有来得及带走。幸好那些计算结果都在我的脑子
里。
这个学校比外面好得多，我很喜欢。大家在里面吮鞋带的吮鞋带，练功夫的练功夫，用辣椒
酱画画的用辣椒酱画画，总之除了每天都要去坐在那个大房子里面之外还是比较自由的。别
人叫这所学校的学生做“弱智”，但我觉得大家都比较正常，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比如有一个人说他要统治世界，还有一个人说他要想办法变成他爸爸的爸爸。虽然这些有点
狂妄。我理解所有人的行为，包括外面的人。我知道他们用筷子而不用手是为了干净，虽然
那样会饿着他们的手。我知道他们很喜欢赚钱，虽然钱是很没用的东西。我都明白。但是我
比较喜欢现在的生活方式，问题是他们为什么非要逼我跟他们用一种方式生活呢？所有人活
得都一个样，怪不得他们都活得那么没意思。
我还是喜欢思想，算数，以及完善我的语言系统。我还争取和我见到的每一个动物打招呼，
争取学会他们的话。
我本来在这儿过得很快活。因为他们用一个月的时间教我们1+1等于几，再给半年的时间练
习。然后考试，成绩优秀的可以跳级。当我上到四年级的时候，老校长死掉了，来了一个新
的。我猜他跟希特勒有很深厚的交情，他一来就开始改革，规定学生读完四年以后就回到一
年，直到有一天他们的家长不再支付学费为止。据说这样可以“温故而知新”。还规定每天给
每人10000颗豆子，摆出25000种不同的方法，再一粒一粒拣回篮子里去，如果少了一颗，
就要把它们都拿出来再重数一遍。事实上这一切是没有结果的，少掉的豆子肯定不会回来，
除非你查错了或者故意查出来一颗也不少。但我们都非常诚实，所以我们不停地数。一直到
吃饭的时候把它们都吞下去为止。据说这个是世界上目前最先进的弱智教育法。
不幸的是，钞票这种东西，我家太多了，我差不多么在里面呆一辈子。我开始有点绝望了。
因为如果一直在里面的话，我永远也不可能拥有一只猫。
其实我要求得很少，只要一只猫。和一点自己的时间。但是他们不给我猫，还抢走了我的时
间。因为在查那些豆子的时候，我几乎什么别的都想不了。这对我来说当然是个简单的工作
，可是它很烦。
我在吃饭的时候提前吞下了那些豆子，就溜出去散步，因为胃很涨。我遇见了一只很精灵的
小猫。它还很小。很瘦。可是我看见它第一眼就知道它几乎和我一样聪明。我试着和它沟通
。我说：“弗。。。弗。。。”我向后退，它毫不费力气地明白了我的意思，就跟着我走了。
我想它没有家，所以我对它格外的好。我把它藏在床下。我把自己的一只拖鞋给它当床，还
有一个灰盆子做厕所。它都很好地领会了。我住的地方人太多，所以晚上大家都在的时候它
不能出来。于是它只在白天出来。我说过，它非常聪明。
我一开始是第一喜欢大姨，第二喜欢这只猫的。但是大姨突然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想我
是不可能去的。所以我现在只有我的猫朋友。而他是一位很好的老师，我的猫文进步得很快
。
但我们更多时候是用眼睛交流，我看他，他也看我。他在这世界是唯一能够懂得我思想的。
不过有时候他也对我的怪念头表示不屑，伸伸腰抻抻爪子就扭着身子走了。尽管这样，我还
是离不开他了。
但是我不得不失去他。今天早上起来，发现床下已经空了。我相信我的54（他一个星期内拉
屎的次数）是绝对不会到处乱走的。除非，他已经厌倦了我的愚蠢。但我相信至少他会向我
告别，因为，他是那么聪明的一只猫！
对，他的确是在向我告别。他躺在那儿，一只爪子朝向我房子的方向。他睁着眼睛，希望能
够看到我。但是他已经死了。54将离开我了。我站在他的身体前面，有许多泪水消失在干燥
的土地里。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聪明，他会上树，会唱歌，会做最难的习题。但是，那把该
死的铁掀结束了他的聪明。。。他是不该死的，因为他是那么聪明。也许，他死只因为他不
幸成了我的猫，如果他是校长的猫，他不会死的，如果他是邻居小孩的猫，他不会死的。可
是，他偏偏是我的猫。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猫就要被别人杀死，为什么我的时间就
要用来捡豆子，为什么我不能做我想做的事！。。。。
我就这样站着，忘了该去那个大房子里。一只大手拧住我的耳朵，“看什么看！一只死猫，
有什么好看的？别人都在上课，你还想不想毕业了？”我一声不吭，倒退着跟着耳朵上的手
走。我必须看着我的猫。他没有人陪会寂寞的。
第二天下午，我溜出去看54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我甚至连埋它的机会都没有。我们曾经
商量过并且一致认为，如果死后被埋在树下的话，将来会变成大树的儿子再长出来。也许，
他是去做大树的儿子了。这样想了以后，我略微高兴了一些，但还是有点感伤。因为我的54
还是丢下我走了，这真让人沮丧。
从我和54的交情来看，应该不会这样的。于是我去找收垃圾的人，那是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
家伙。我对他比划，还像一只猫那样抬爪子，弓身子喵喵叫，但是他吓得转身就逃。哼，果
然是他带走了54，不然他怎么一看见猫的形象就害怕成这样呢。我开始积攒豆子，这样我的
成绩就无法提高，反正对我来说都一样，不管我的成绩怎样，也离不了这个破地方。攒下来
的豆子全都被我用弹弓打到山羊胡子的屁股上了。这个举动让我们全体都很开心，却害我被
罚查了整整三天豆子。
假期了，但是爸妈不让我回家，他们认为有个弱智的小孩，别人会笑话的。所以每次家里来
客人，他们都把我关起来，当然－－我也不喜欢出去见那些家伙。嗯，我决定去找大姨。
我从学校里逃了出来，那是我很早就看好的一个狗洞。那只狗是这座学校的邻居，常常和我
聊天。后来我向他打听路的时候，他自告奋勇地让我从他家里出去。
我用一块节省下来的骨头－－不小心的话这块骨头会被我的同学偷偷吃掉或者揣在怀里一辈
子－－感谢了这位狗邻居，之后就上路了。
但是向人问路就艰难得多了，因为他们要么捂着钱包一脸戒备地逃得远远的，要么认真地问
我要找的地址，还有的干脆把我踢一顿，骂骂咧咧地走了。没多久就有一群小崽子跟着我，
朝我扔石头，吐口水－－难道我脸上写着“白痴”？我只知道大姨住在遥远的地方，据我所知
遥远的地方应该是相当远的，因此我不停地走。可是我不久就饿了。
我想我很快就会到一个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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